裴英娘忍俊不禁,拈起一枝鲜绿莲蓬,“后来呢?”
“后来?”半夏把烤好的茶饼放进铜缶里,歪头想了想,“后来执失将军抬脚走了,六娘子哭了一阵儿,也走了。”
闲话一阵,蔡四郎走进庭院,“贵主,王侍郎回王家了。”
裴英娘嗯一声,撂下王洵和郑六娘的事,转而问起卢雪照。
八卦虽然好玩,但一定得和八卦保持距离,尤其是这种少年男女的qíng感纠葛,更得敬而远之,万一不小心掺和进去,成为老百姓茶余饭后八卦的主人公之一,那就不美了。
“卢郎君几人在邸舍住得很好。”蔡四郎道。
裴英娘挪出宫之前,卢雪照一行人搬去附近的邸舍暂住。邸舍是裴英娘名下的一处几进宅院,本来就是为招待各地仁人志士预备下的,房间整洁gān净,食物jīng美丰富,院中还布置了假山流水,修有曲桥凉亭,风景优美,环境清幽,很适合那些南来的学子居住。
裴英娘低头剥莲子,道,“让卢郎君他们收拾行李,准备换个住处。”
蔡四郎答应一声。
如果是阿福和阿禄,肯定会忍不住好奇,追问裴英娘卢雪照的新住处在哪里,蔡四郎则只知道听从裴英娘的命令,对其他的一切漠不关心。
忍冬脱下木屐,走进回廊,走到裴英娘身边,“娘子,这是长史送进来的。”
裴英娘接过她手里的帖子,翻开细看几眼,“武攸暨?”
忍冬道:“武家僮仆候在门外。”
裴英娘皱了皱眉,“今天还要去隆庆坊一趟,打发了吧,让他明天来见我。”
她给李旦准备的礼物还没送出去呢,昨天李旦喝醉了,忘了和他提,今天不能再忘了。
武攸暨的僮仆得到回信,回到武家,“郎君,真师今天不得闲,请您明天再去醴泉坊。”
武攸暨正坐在矮榻上吃饭,吃的是酸汤索饼和芝麻羊ròu胡饼,是家奴从坊间买回来的,“真师在忙什么?”
僮仆迟疑了两下,“听观里的人说,真师今天要出门。”
武攸暨点点头。
僮仆看他没有其他事吩咐,默默退出正厅。
刚走到二门外,背后响起一声yīn沉的呼喝:“小子,三郎让你去永安观gān什么?”
僮仆转身,看到问话的人,心底隐隐发寒,小心翼翼道:“郎君让小的给真师送帖子。”
“武英娘在观里?”
僮仆听他直呼真师的名字,头垂得更低,“真师似乎要出门一趟,小的看见观里的仆从在套车。”
他心头惴惴,出了一身冷汗,半天听不到男人吭声,悄悄抬起头。
石榴树下空空dàngdàng,男人已经走远了。
僮仆拍拍胸口,长出一口气。
第91章
隆庆坊, 相王府。
书室三面书架堆叠, 对着庭院的一面大敞着,南边一座十二扇黑框镶嵌云母琉璃大屏风,挡住日晒。风从回廊chuī进室内,帷幕、水晶帘轻轻晃动, 木质地板上光影流转。
院中糙木葳蕤,芭蕉冉冉。
李旦坐在半敞的书室前,看着书案上敞开的黑漆匣子, 浓眉微微一挑, 拈起一本书册。
幽蓝封皮, 纸页间隐隐有金色莲花暗纹,上书《大唐西域记》几个字,简洁明快,jīng美雅致。
他盯着书名看了一会儿,翻开书册,雪白的纸张上印刻着大幅图画, 画中所绘qíng景颇为怪诞,笔法新奇大胆, 线条简练豪放, 色彩浓烈, 寥寥几笔,刻画出西域诸国的异域风qíng。
再接着往下翻,便是《西域记》的序文和正文了。正文前标有有目录,每页底端有奇怪的符号标识, 似乎是某种特殊印记,正文底下,缀有详细的注释和音释,注明乃某某人所言。
《西域记》由玄奘大师口述,其弟子辩机笔撰,一共有十二卷。李旦的书室里收藏有寺中僧人手抄的绢本,摞起来,堆满一口大箱子,四个豪奴才能抬得动。
现在他手里拿着的却只有薄薄一本书册,随手一卷,能够塞入袖中,这样一本小巧的书册,竟将《西域记》所有内容收录其中,还分别作了详细的标注解释,并以书画装饰,既美观大方又实用轻便。
李旦见过经折装的书册,比起卷轴来说,经折装的携带简单,大臣们平时的奏疏大多是经折装的,但眼前这本线装叠页式的,他还是头一回见。
裴英娘一大早兴冲冲过来,说是有礼物送他,他以为会是什么新鲜点心或是南方新制的茶饼,没想到竟是一箱装订的书册。
仆役使女们侍立在门庭外,冯德背靠栏杆,脑袋一点点,正偷偷打盹。
书室里香烟袅袅,裴英娘坐在李旦的书案旁吃茶。
房里只有他们两人,她神态轻松,坐姿马马虎虎,大概是怕他责怪,没敢盘腿坐,勉qiáng维持一个跪坐的姿势,时不时抬头瞥他几眼,等着他的品评。
李旦笑了笑,不知她怎么这么厌恶跽坐,平时坐不了一会儿,就扭来扭去浑身不舒服,非要靠着隐囊或是歪在凭几上才舒坦。在蓬莱宫时,有李治纵着她,她胆子越来越大,没有外人在跟前,绝不正坐。
他每次去内殿请安,十次有九次看到她不是歪着就是靠着,看到他进殿,才赶紧整理衣裙,慌慌张张摆出一个正襟危坐的端正姿势。
他摇摇头,放下书册,走到chuáng榻边,找出自己平时用的隐囊,回到书案前,把隐囊塞到裴英娘背后,拍了拍,含笑道:“靠着坐吧。”
裴英娘刚入宫的时候,为了不让别人看轻她,李旦常常板起脸严厉教导她。其实那时候只要她稍微露出委屈的表qíng,他绝对狠不下心。好在她那会儿年纪小,看不出他严格底下的妥协,不敢任xing。
李旦自始至终没有开口解释过什么。而裴英娘虽然有点怕他,但知道他是为她着想,所以从不曾冷淡疏远他。
现在回想从前,李旦有些后悔,他那时候不该对裴英娘那么严厉的,不管她是什么样的女子,骄纵也好,端庄也好,跋扈也罢,他都喜欢。
她不用学成一个诗书满腹、琴棋书画皆通的才女,亦不用努力去学那些繁琐的持家本事,她只要开开心心就好了。
裴英娘看到隐囊,立刻眉开眼笑,舒展宽袖,换了个最懒散的姿势,趴靠在隐囊上,“阿兄,你没认出来吗?”
她低着头,搽了凤仙花汁的指头点在书案上,芦笋般的纤指敲敲《西域记》的封皮,“你再仔细看看。”
李旦早就认出来了,封面上大唐西域记几个字是他的笔迹,“你临摹的?”
裴英娘跟着他练糙书、隶书的时候,偷偷临摹过他的字体,虽然没有练到十分像,但也足够以假乱真,拿出去骗骗人是没什么问题的。李治的笔迹她也学会了,他有次看到李治口述,让裴英娘帮忙代笔批阅奏章,她写出来的飞白书和李治的一模一样。
儒学士曾感慨,裴英娘不愧是褚遂良的外孙女,家学渊源,字写得不算特别出色,但极其擅长临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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