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英娘看着蔡四郎发红的眼角,一阵头疼,青chūn期的少年郎,果然敏感。
回想起来,她刚进宫的时候,李旦正值年少,好像从来没见他失态过……
不等裴英娘说什么,蔡四郎先自己敛了黯然神伤之态,拱手道:“娘子恕罪。”
他转身走到驮着李显的骏马前,示意左右扈从抬李显下马。
英王府的人认出李显,慌忙迎上前,“郎君可算回来了!大长公主问过七八遍了。”
蔡四郎和府中长史jiāo谈几句,回到卷棚车旁,“前不久英王妃接大长公主到王府小住,今天大长公主广发帖子,宴请诸位宗室皇亲。英王和英王妃昨天起了争执,独自外出,王府派了十几个人出去寻他。”
原来是常乐大长公主宴客,怪不得排场这么大,看府门前等候的车马和豪奴,来赴宴的人应该全是王公贵族。常乐大长公主大病一场,几个月没出现在人前,刚刚病愈就迫不及待召集亲朋好友相聚,不愧是喜欢热闹、每宴必至的大长公主。
蔡四郎刚刚红了眼睛,说话带着一丝鼻音,“长史请娘子进府,英王妃想要当面向您道谢。”
裴英娘摇摇头,“回醴泉坊。”
她才不要进去看常乐大长公主的脸色。
蔡四郎垂首应是。
裴英娘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先揭过老丈的事不提。
牛车刚刚调转方向,迎面行来几匹宝钿金鞍马。为首的男人高鼻深目,体格健壮,满脸络腮胡子,头戴方巾,身着shòu纹锦绣长袍,腰间系彩绦,打扮明显与众不同,扯紧缰绳,翻身下马,“车中可是永安真师?”
虽是异域人,但一口纯熟的官话,嗓音纯正清亮。
永安公主的名声实在太响亮,每次出门一定有数十人跟随在车驾后面,几乎有顶礼膜拜的架势。
裴英娘被堵过几次之后,出门小心了许多,随从们谨记她的嘱咐,不会轻易显露她的身份。
能够叫出她名号的人,要么认得蔡四郎,从而推测出她的身份。要么就是早就知道她是谁,一直远远跟在车驾后面,等着合适的时机出面和她相见。
然而她并未见过对方,不知是敌是友。
裴英娘心念电转,手指叩在车窗上,轻轻敲了两下。
蔡四郎会意,朗声道:“你认错人了。”
当即不和男人废话,挽起缰绳,压低声音和左右扈从道:“回相王府。”
男人噎了一下,眼睁睁看着裴英娘一行人扬长而去。
他挠挠脑袋,傻了半天,怔怔道:“不是说中原人讲究礼仪,从不撒谎的吗?”
第93章
吐蕃使臣此次入朝的准备非常充分, 不仅随行带来吐蕃赞普亲笔所撰的求亲书和各种奇珍珠宝等礼物, 还对皇室成员了如指掌。
使臣尚陵钦恭敬谦逊,举止有度,先在大殿之上热qíng恭贺李治和武皇后即将送太平公主出阁,然后点名他们的赞普想要迎娶永安公主。
尚陵钦用地道的汉话笑言:正好可以喜上加喜, 双喜临门。
裴宰相不无遗憾地道,可惜永安公主已然改姓武氏,为仙逝的国公爷和荣国夫人祈福, 公主品阶虽在, 但身份所限, 无法匹配吐蕃赞普。
尚陵钦笑眯眯说,他们不在乎永安公主是李姓还是武姓,总归是帝后养大的闺女,吐蕃王廷愿意以王后之礼迎娶天后侄女。
众人哗然。
吐蕃不仅提前得知李令月即将出阁,偷偷调换了国书,还将裴英娘的身份调查得一清二楚, 明显是有备而来啊!
李治不由后怕:吐蕃怎么会忽然改变求亲人选?吐蕃王室不是一直想求娶一个血统纯正的嫡出公主吗?
还有,是谁把小十七的来历告知吐蕃的?
如果吐蕃使臣仅仅只是知道小十七的出身家世也就罢了——这个只要稍加打听就能查清楚, 但是尚陵钦言谈间提及新城, 竟然连小十七酷似新城也知道, 这就不简单了。
这时候李治不得不庆幸李旦的未雨绸缪,不是李旦一再bī迫他下决定的话,他不会让小十七出家修道。假如小十七没有修道,他根本想不出其他理由去搪塞吐蕃使臣, 那么,他岂不是得答应吐蕃的请求,把小十七送去吐蕃和亲?
李治和武皇后对望一眼,帝后二人没有丝毫犹豫,以裴英娘已然出家修道为由,当场回绝吐蕃使臣。
吐蕃使臣很不服气。
朝中大臣也和李治一样,惊疑不定:吐蕃想要迎娶的人不是太平公主吗?怎么悄无声息就换人了?
众人掩下惊诧和疑惑,乐呵呵和使臣打太极,暂时把请婚的事敷衍过去——太平公主婚期已定,你们别想了。永安公主?也别肖想了!没看到宰相们为了替家中儿孙争抢尚主的资格,已经打得头破血流了么!
向来面不和、心也不合的宰相们不计前嫌,一致对外:我们娶不到永安公主,你们的赞普也别想娶!
隆庆坊。
裴英娘回到相王府,冯德亲自迎出来,没问她为什么去而复返,殷勤道:“娘子,郎主进宫去了,酉时前后才能回来。府中豢养有宫廷乐班,乐伎们擅长guī兹乐,其中有康姓乐师十五人,乃康国旧人,会箜篌、琵琶、管萧、羌笛、大鼓、小鼓、五弦,个个皆是国手,娘子可要传唤他们?”
裴英娘听说李旦不在,脚步一滞,站在拐角的芭蕉丛下,“我不进去了。”
扭头对蔡四郎道,“你出去看看那几个穿着古怪的胡人是不是还跟在后面。”
蔡四郎沉声应是,带着四五个扈从出去。
冯德立马变了脸色,“何人如此大胆?敢冒犯娘子?”
“倒也说不上是冒犯。”裴英娘回想方才那个胡人的衣着,若有所思。
一刻钟后,蔡四郎折返回来,“他们往鸿胪寺馆去了。”
鸿胪寺掌朝会宴飨、诸藩朝贡,接待外宾使臣、各国留学生,鸿胪寺馆位于含光门东北角,和鸿胪寺紧挨着,王洵曾在鸿胪寺担任少卿一职。
难道是吐蕃人来了?那汉子身后的奴仆脸上涂有朱色装饰,昭武九姓胡人并没有这样的风俗。
裴英娘沉吟片刻,吩咐扈从重新套车。
冯德问道:“娘子要回醴泉坊?”
“不。”裴英娘掠掠发鬓,理好huáng冠头巾,“去蓬莱宫。”
说来也巧,一行人赶到宫门前时,刚好看到鸿胪寺少卿领着方才那个络腮胡子男人等候验查身份。
“呵!”男人看到蔡四郎搀扶道装打扮的裴英娘走下卷棚车,握紧拳头,上前质问道,“你刚才不是说我认错人了吗?!”
蔡四郎面不改色,冷冷瞥男人一眼,没理睬他。
男人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裴英娘手执银色拂尘,淡笑道:“阁下是?”
男人打量她几眼,看她是个娇小美貌的小娘子,不好意思露出凶相,收起拳头,瓮声瓮气道:“我叫阿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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