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为了这个生气……李旦垂目,俯视着她,“听话,老老实实回永安观去,吐蕃使团的事,用不着你cao心。”
裴英娘抬手挽住李旦的胳膊,轻摇两下,像是在撒娇,叹息道:“阿兄为我奔波,我怎么可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李旦的神色变了变。
李令月满脸狐疑,看一眼裴英娘,再看一眼李旦,悄悄走开几步。
裴英娘接着说:“之前我独自出宫赴宴,阿兄从不多管,只会叮嘱我几句,教我怎么和朝中相公们打jiāo道,怎么理清京兆府的姻亲派系,今天虽然吐蕃使团是为求亲而来,但是阿兄肯定明白阿父绝不会送我去和亲,只是一场寻常的宴会而已……”
她顿了一下,正色道:“阿兄这一次怎么畏手畏脚起来了?”
李令月听到这里,心里一紧,紧张地等着李旦的回答。
李旦揉揉眉心,为什么不敢让英娘进去?因为太过恐惧,所以才会患得患失……他敛起愠怒之色,让开道路,缓缓道:“也罢,随我进去。”
裴英娘朝李令月笑,悄声道:“我就说阿兄会放我们进去的!”
李令月心不在焉,勉qiáng笑了一下,回头看一眼李旦yīn沉的脸,以后八兄不会找英娘算账吧……
殿中的人看到李令月和裴英娘跟在李旦身后联袂而来,惊诧不已。
管弦的乐音凝滞了一会儿,茶碗、酒杯翻倒在簟席上的声音同时响起。
众人面面相觑,说笑声戛然而止。
裴英娘眼波流转,扫视众人一圈。
尚陵钦大刀阔斧地坐在主宾之位上,鹰钩鼻,眼眶深陷,目光凌厉。
阿芒和十几个长袍男人围坐在他左右,其他人神态恭敬,举止谨慎,唯有阿芒埋头吃喝,一手羊骨,一手酒杯,红光满面。
宫人向主位的李治和武皇后通禀。
李治皱了皱眉,露出几分担忧之色。
武皇后倒是笑意盈盈,淡然道:“小娘子们爱热闹,带她们过来。”
宫人们为裴英娘和李令月添席。
尚陵钦眯着双眼,细细打量裴英娘,她以为穿一身道装示人,就真的能让他们信服吗?太天真了。
等李令月在武皇后身边坐定,裴英娘看一眼殿外空旷的庭院,笑着道:“舞乐虽好,但庭中景致冷清,有些可惜。”
众人都竖着耳朵听她说话,本以为她要朝两位圣人撒娇,借机暗讽吐蕃使者,没想到她竟然突然点评起院中景色来了,一时茫然。
前殿是为打波罗球和表演舞乐修筑的,为了使球场平滑,当初修建时不惜耗费万金洒油铺设地面,并未栽植花木,哪里来的景致可言?
武皇后何等机敏,很快猜出裴英娘的用意,笑着道:“我亦觉得院中景色凋零,可惜廊下皆是砖石,花木无法生长。”
裴英娘抿嘴一笑,道:“英娘潜心修道,近日略有所学,愿为姑母献上几丛莲花。”
旁边有人嘀咕道:“莲花罢了,随意移植几缸来不就行了?”
裴英娘莞尔道:“移植有何意趣?况且费时费力……英娘能令莲种顷刻间生长开放,只需让人备几只大缸,几把莲种便可。”
众人哑口无言,几个博闻qiáng识之人立刻领悟过来,裴英娘这是要表演道家的瞬间种莲术。
传说汉末时左慈曾以空竿变鱼、茶碗生莲、杯中分酒等道术戏耍天下诸侯,曹cao、孙权等号令千军万马的枭雄,皆如孩童一般,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
曹cao心怀怨恨,曾多次加害左慈,左慈每一次都能运用神仙法术逃之夭夭,飘然而去。曹cao虽然挟天子以令诸侯,却拿一个道人束手无策,只能暗中饮恨。
众人对传说中的神仙幻术早就神往已久,每次看到书中描述的场景,都忍不住浮想联翩,只恨无缘一观,可惜世上修道的道士虽多,但无人能够再现左慈的神仙本领。
朝中大臣又是惊喜又是惊愕:永安公主出家是为了什么,他们心知肚明,这才几个月,公主真的学会通天本领了?!
等席间彻底安静下来,裴英娘站起身,“太液池的莲蓬已经成熟,姑母只需命人取成熟的莲种来,备几口大缸,我便能施展法术了。”
“某愿为真师走一趟。”尚陵钦放下酒杯,站起身,匆匆行一个吐蕃人的礼节,沉声道。
已经坐回席位的李旦微不可察地扫他一眼。
李治和武皇后同时看向裴英娘,李令月也哗啦一下扭过脸,担心地看着她,手指紧紧揪着衣带,淡粉指节勒出雪白印痕来。
裴英娘朝几人笑了笑,“太液池水汽重,不敢劳烦尚使者,免得污了使者的衣袍。”她顿了顿,目光逡巡,指指正叼着一块炙羊ròu啃得满嘴油光的阿芒,“尚使者的随从阿芒和我颇有缘分,不如请他为尚使者代劳,为我摘取几枝莲蓬来。”
众人的视线犹如河川汇入大海一般,汇集到阿芒身上。
阿芒脸色顿时涨得通红,手足无措,下意识把羊ròu啃完,啃得只剩光秃秃的羊骨,才擦擦手,咽了咽口水,磕磕巴巴道:“我、我?”
众人耐心等他啃完羊ròu,最后只等到这怯怯的两个字,不由失笑。
尚陵钦目光暗沉,脸色有些不好看,不知道是因为阿芒傻乎乎啃羊ròu,被席上众人暗中耻笑而感到愤怒,还是不满裴英娘点名阿芒代替他。
裴英娘从容不迫,淡淡道:“请使者去一趟太液池,池中莲蓬,只要是成熟的,随使者采摘。”
她回眸看尚陵钦,“我请尚使者的随从为使者走这一趟,使者觉得如何?”
尚陵钦冷笑一声,“依从真师便是。”
阿芒看裴英娘似乎胸有成竹,不免起了豪兴,两手一拍,“好!”
他朗声大笑,起身随宫人前去太液池。
趁着他去摘莲蓬的工夫,裴英娘示意宫人把几口雕镂白鹤展翅大缸搬入庭中,“请尚使者近前一观。”
这是让尚陵钦检查大缸是不是动了手脚。
尚陵钦呷口茶,微笑着道:“某信得过真师。”
刚才阻止他亲自去摘莲蓬,现在又主动让他去检查大缸,他偏不去!
裴英娘挑挑眉,含笑扫视一圈,刚好看到几张满脸堆笑、极尽谄媚的面孔。
新罗使者和倭国使者都想往前挤,好占个视角更广阔的位子围观裴英娘变戏法,奈何护卫牢牢看守在回廊周围,他们无法靠近,只能相互推挤,把对方挤开,给自己人留出更多空间。
自从几年前重阳节宴的那场闹剧过后,数年过去,在王浮、王洵兄弟俩的热心“斡旋”下,新罗使者和倭国使者不仅没有握手言和,反而关系愈加紧张,甚至影响到两国内政,听说这几年战火已经从外jiāo使团烧到国内战场上,虽然只是小打小闹,但是双方还是折损了不少兵将。
以前两国使者还只是背地里互相埋汰,现在基本上是见面眼红,一言不合就抱在一处扭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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