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近脾气好得很。
裴英娘只是搬家而已,并没有广发帖子,那些宾客不请自来,她懒得一个个敷衍,gān脆当起甩手掌柜,“让阿兄和武承嗣去应付那些来客吧,我今天反正是不会出去的!”
搬家最辛苦了,她只想逛逛新的寝居,好好睡一觉。
李令月脸上露出一丝促狭之色,“这可由不得你。”
她话音刚落,外边忽然静了下来。
刚刚高谈阔论的宾客们噤若寒蝉,沉默不语。
回廊想起纷杂的脚步声。
长史匆匆走进内院,喜气洋洋,眉飞色舞,“娘子,天使亲至,宣读赐婚诏书,请娘子前去领旨。”
裴英娘愣了一下,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来那么多宾客了。
宣读诏书而已,至于要这么大的排场吗?
李令月推推发愣的裴英娘,嘴角含笑,“八兄巴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英娘,以后你就晓得了,八兄那人……蔫坏着呢!”
裴英娘换上正式的礼服,出了前厅。
皇亲国戚、王公贵族们挤在两边回廊里,空旷的长廊堆满凑趣的男男女女,起码有几百号人。
众人正低声谈笑,看到裴英娘出现,嗡嗡的议论声霎时一静。
昔日的永安公主,如今的准相王妃,年纪渐长,容色出众,绿鬓朱颜,明艳照人。
恍若阳chūn时节缓缓绽放的牡丹花,开始吐露雍容芳华。
李旦走到她面前,牵起她的手,没有笑,但眼睛里蓄满笑意。
裴英娘轻哼一声,眼角斜挑,竟然敢先斩后奏!
不就是赐婚诏书嘛,颁布之后满城皆知,非要把所有人叫过来一起领旨?
李旦紧握着她的手,不容置疑,“我们的婚宴和别人的不一样……待会儿彩礼会送过来,今天就当做是纳彩吧。”
他们俩的婚礼不好按着寻常的六礼走行程,最后李治拍板,赐婚当天纳彩,一并把请期也算进去,略过其他步骤,明年直接举行迎娶大礼。
纳彩当然要高高兴兴,热热闹闹的。
听说彩礼在赐婚诏书后头,裴英娘的不满渐渐平息,李治说过彩礼全部充入她的私库,和嫁妆一起都归到她名下,搬家第一天数财宝,兆头不错!
诏书和彩礼是六王李贤和七王李显送到武府门口的。
彩礼由身着圆领襕袍的宫人亲自运送,一辆辆铺着锦缎,扎着彩绸的牛车从建福门出发,犹如彩龙一般,延伸至亲仁坊。
车上堆着绸缎丝帛、金银器物、猪羊牲畜、奇珍异宝,后头还跟着高大肥壮的健马。
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人歆羡皇家的富贵风流。
宣读诏书毕,李旦暗松一口气。
他知道英娘不会再抗拒了,但是终究还是不放心。
执失云渐尚主的那道赐婚敕书不也是中途收回去的吗?
唯有敕书正式公布以后,他心中方能安定。
赐婚毕竟是大喜事,李贤难得放下架子,和李显一起捉弄李旦。
宾客们围着兄弟几人笑闹,武家人和李唐宗室头一次撇开仇视,言笑晏晏。
礼盒和花钗翟衣一起送进正厅。
李旦是正一品亲王,裴英娘又以公主之礼出嫁,王妃的礼服是除皇后、太子妃之外品级最高的第一品,九树花钗,九等翟衣。
博鬓上饰以花钿、翠叶、珍珠、玛瑙、红绿鸦忽,jīng美纤巧的金箔银箔轻轻颤动,在晨光中反she出耀目光华,映照在看守漆盒的使女脸上,晃得她们睁不开眼睛。
盛放宝钿、花钗的锦缎漆盒一列排开,加上素纱中单、翟衣、革带、敝膝、玉佩,直将正厅挤得满满当当,没有下脚的地方。
满室宝气闪烁浮动,女眷们发间贵重华丽的珠翠簪环顿时黯然失色。
看到隆重华贵的花钗翟衣,裴英娘意识到,她真的要嫁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天使:天子的使者。
翟衣花钗的品级参考个人博客,可能不大准确。
第129章
夜里, 裴英娘坐在灯下看彩礼单子。
chuáng榻前一座折叠联屏紫檀木山水风景镶嵌玉石琉璃落地大屏风, 四周垂纱帐,顶上蒙锦绮,把寝房隔断出一个小暖阁。
屏风内设火炉chuáng, 帷幕密密匝匝围着,炉子里的炭火烧得正旺, 火光柔和。
冬日严寒, 即使房里烧火盆,久坐仍然全身发冷,手也跟着打颤。
裴英娘白天起居坐卧、看书写字都在火炉chuáng里, 席案、软榻、书卷、花几搬进帷幕后,俨然是一方温暖如chūn的小天地。
她嫌书案前不够亮, 挽起袖子,掀开灯罩子,自己剪了烛花。
蜡烛里掺了香屑, 燃烧时寂静无声, 香味清雅。
她怀疑李治是不是把该给李旦的赏赐全部一股脑全塞到彩礼里送到亲仁坊,今天府里的仆从、婢女忙里忙外, 累得腰酸背痛, 才把彩缎锦帛搬完。
库房不够用,厢房全挪出来放屏风、香几、帘幕、器物。
马厩挤不下那些膘肥体健的高头大马, 只能委屈它们待在空旷的庭院里。
马奴不得不在院内搭设帐篷,看守马厩,以防骏马们闹脾气。
等等, 裴英娘擦擦眼睛,捧起烫金书帖。
金玉彩帛就算了,怎么还有胡椒?
她细看几遍,确认自己没看错字,难不成李治知道她爱吃烤ròu,特意让司封郎中多拨几千斗胡椒给她?
半夏往鎏金凫鸭香炉里添了几块松香,盖上香炉,吃吃笑,“胡椒是稀罕物。奴记得有一年打仗,西市的商旅不敢出塞,胡椒的价格一涨再涨,一两能卖一万钱。”
裴英娘恍然大悟。
原来胡椒粉也是硬通货。
北风呼啸,窗外的丁香树被风推拉着左右摇摆,树枝扑在窗棱上,啪嗒响。
“叮”的一声,窗下花几上供着的豆青釉瓷瓶倒地,蜡梅花枝跌落得到处都是。
半夏起身掀开帷幕,拾起花枝和瓷瓶,正yù关好窗户,手背一阵湿凉。
“娘子,落雪了!”
裴英娘抖开赤红蜀锦披帛,笼在肩头,走到槅窗下。
屋外夜色清冷,絮状雪花无声坠落,青石条铺设的甬道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霜白色。
风从支起的槅窗chuī进房里,夹带着雪花的风,格外寒凉。
裴英娘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半夏连忙关上窗户,“娘子身子弱,明早再起来赏雪罢,这会儿才刚飘起来,尺厚的积雪才好看哩。”
裴英娘嗯一声,笑着说:“派人去公主府走一趟,明天我和阿姊一起进宫去。”
前年也是这样的飘雪天,她和李令月陪李治一起赏雪煎茶。
含凉殿后殿有一片空旷的大广场,大雪之后,一地莹白积雪,像一块巨大澄净的白玉,连鸟雀的脚印都没有。
姐妹俩商量着打雪仗、堆雪狮子玩,可惜那时候李治病了,只能待在内殿看窗前飘落的雪花。
今年李治的身体似乎比往年好一些,明天可以让内侍把火炉chuáng搬到回廊里,让李治隔着纱帘欣赏蓬莱宫壮观肃穆的雪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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