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你知道她会这么明目张胆挑衅我?”李贤薄唇微微掀起,“你究竟打算纵容武氏到几时?”
李旦合上书册,袍袖扫过书案边沿的铜镇纸,轻声说,“六兄,我们是兄弟,所以我愿意忍让。你怎么对我,是我们之间的事,不要去打英娘的主意,我不想看到她为任何事qíng发愁。”
他的好弟弟,毫无怨言地让出全部功劳,斗jī走马,天天游乐,甘心做一个富贵闲王,却竟然为了一个女子来威胁他!李贤脸上yīn云密布,“你待如何?”
李旦轻笑一声,“六兄,你觉得从英娘身边的人下手,打压她就能顺势打压整个武家?你高看她在母亲心中的地位,哪怕你把母亲的从侄武承嗣杀了,武家宗族很快能推出另一个武承嗣,母亲在一日,武家永远屹立不倒。”
李贤一言不发。
武皇后就像一座巍峨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曾受这座山峰的庇护,如今他想翻越这座大山,最好能移走它……可当年这座大山曾给予他多少底气,现在就给他多少磨难。
他每一刻都活得战战兢兢,他不想和李弘那样束手束脚,坐以待毙,可他发现,所有反抗,在武皇后面前,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
李旦淡淡道:“六兄,你可以把兰花送去宫中,问问阿父,看看阿父的回答是兰花,还是茶花。”
李贤握紧拳头,他要怎么问?问李治,李治必然会查问前因后果。
方鸿查案途中死在山匪手中,武氏名下几大工坊的收益竟然有一半直接入李治和武皇后的私库,不能弹劾她与民争利,和胡人的jiāo易并非私下里进行,而是经过朝廷默许,由礼部、户部、工部官员共同拟定章程,更别提她多年坚持架桥修路,生生把南方诸州府县和南北运河联成一张水路、陆路横贯jiāo错的大网,商道沿路发达起来的繁华市镇犹如雨后chūn笋一样,江河沿岸日新月异,各大世家赚得盆满钵满,压根没有心思挤兑她……他根本没抓到武氏的任何把柄,连个针对她的借口都找不到。
李旦深深看李贤一眼,“六兄,你太心急了,你成了太子,不代表就能为所yù为。现在的你,既不是母亲的对手,也没办法笼络住朝臣。”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冷厉,“我这几个月一味退让,六兄真的以为我是怕了吗?”
李贤眯一眯眼睛。
“六兄,阿父把一切看在眼里,你是怎么对我,怎么对七兄的……阿父全部看得到,经过这几个月,我不知道阿父现在是不是依然信重六兄,但是我能肯定,阿父对我和七兄很愧疚。”李旦微微一笑,笑容略带嘲讽,“六兄别忘了,我和七兄,也是阿父的儿子。除非六兄有足够的把握能彻底把我踩在脚下,否则,你别想动英娘一根头发!”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去。
他的忍让,全是做给李治和武皇后看的,真正掌握权力的人,是二圣,不是太子。
立式屏风旁的水晶帘微微晃动。
李贤呆立良久,忽然猛地掀翻书案,书册、水盂、镇纸、笔架四散滚落。
赵道生冲进书室,看到屋内qíng景,眼圈一红,“殿下息怒,您是太子,圣人心里最倚重的,还是您呐!相王、英王空有王爵虚衔,无官无职,连个得力的心腹属臣都没有,怎么可能动摇您的地位!”
李贤呵呵冷笑,“他们才是一家人……我什么都没有!”
赵道生从背后搂住李贤,柔声道:“殿下,这里是房家,隔墙有耳。”
李贤慢慢冷静下来,捏着赵道生的手腕,咬紧牙关,他不能认输!
他的力气很大,像是要把赵道生的腕骨捏碎。
赵道生咬着唇,忍住差点吐出口的痛呼声。
那株兰花最后被房家悄悄送走了。
房氏不愧是世家之女,颇有涵养,依旧照常和裴英娘、李令月谈笑风生,眉宇之间没有一点不快。
宴席散后,裴英娘拉住房氏的手,“阿嫂,咱们说会儿话。”
房氏愣了一下,遣退婢女。
两人坐在八角亭里,亭外的茶花开得如火如荼,云蒸霞蔚一般。
房氏等着裴英娘开口,相王妃得罪房家和太子在前,现在要和她说什么?
裴英娘没有让房氏等很久,“阿嫂,你去看过五嫂吗?”
房氏再次怔愣。
五嫂裴氏,是先太子妃。
太子李弘逝世后,裴氏幽居宫中,吃斋念佛,等闲不见外人。
裴英娘幽幽道,“当年五兄还是幼儿时便获封太子,五嫂嫁给五兄,何等风光,可裴相公并没有因此沾沾自喜,还和五嫂疏远了……阿嫂,你明白裴相公的用意吗?”
在李弘和武皇后矛盾重重时,裴宰相不偏不倚,没有因为是裴氏的亲戚,就偏向李弘。
所以李弘死后,裴宰相没有受到任何冲击。李弘的起伏,影响不了他在帝后心中的地位。
“阿嫂,房家能有今日的煊赫声势,着实不易。”裴英娘微微一笑,拈起一朵茶花,搽了凤仙花汁的指尖和粉嫩的花朵形成qiáng烈的对比,“房家把所有赌注投诸一个人身上,就不怕将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房氏揪着宫绸丝帕,冷汗湿透重重衣衫。
她明白裴英娘是在挑拨离间,可是……太子根本不信任她,她真的要让整个家族陪她一起冒险吗……
“你不怕我把此事告知太子?”房氏定定神,冷冷道,“太子是我的丈夫。”
裴英娘嫣然一笑,“阿嫂,你觉得时至今日,我和太子还能和平相处吗?阿嫂告诉太子也无妨,于我而言不痛不痒。对阿嫂来说,就不一样了。太子多疑,要是知道阿嫂的娘家举棋不定,开始为自己准备后路……阿嫂觉得太子会怎么做?”
她不等房氏回答,起身离席,“我只是看在往日的qíng面上,提醒阿嫂一句罢了,说到底,房家的事,与我何gān?”
李令月对裴英娘又有了一层新的认识。
回去的路上,她靠着车窗,摇头叹息,鬓边步摇发钗轻轻晃动,红鸦忽坠在眉心,衬得眉间花钿愈显夺目,“英娘,原来你也蔫坏。”
裴英娘笑嘻嘻道:“阿姊,你已经认我做妹妹了,不许后悔!”
李令月叹口气,摸摸裴英娘的脸,“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六兄当上太子以后,确实太苛刻了……”
一母同胞的兄弟,为什么要步步紧bī呢?
真的不能好好相处么?
裴英娘挽住李令月的胳膊,没有说话。
生在帝王家,这种事避免不了,既然躲不开,那就直面应对。
谁怕谁!
叩叩两声,有人敲响车窗。
李令月掀开车帘。
李旦站在卷棚车旁,表qíng严肃,说:“到宣阳坊了,下车。”
李令月脸色一沉。
六兄多疑古怪,八兄也无qí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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