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是李贤的儿女。
刚才她洗浴毕,换了身鲜亮衣裳,梳着牡丹髻,簪一朵晕红芍药花,挽银鎏金簪子,正揽镜自照,冯德在外通报,说宫婢带着从子、从女向她请安。
rǔ母心里七上八下的,怕裴英娘不高兴,连声催促小郎君、小娘子们进殿。
小郎君、小娘子们浑浑噩噩,走进内殿以后,噗通几声,跪倒在地,“拜见婶母。”
最小的四郎喜欢花花绿绿的东西,盯着裴英娘头上的簪子看,动作慢了点,他姐姐二娘吓得脸色发白,按着他的脖子要他一起下跪磕头。
裴英娘差点摔了手上的钿螺葵花铜镜,扭头一看,眼前一排三个怯生生的小郎君、小娘子,正眼巴巴地盯着她看,呆了一呆。
大眼瞪小眼。
一双水杏大眼,三双绿豆小眼。
李贤一双凤眼jīng光内敛,几个儿女却都是小眼睛。
rǔ母吃不准裴英娘是高兴还是不满,不敢吱声。
过了好半天以后,裴英娘才反应过来,轻咳两声,“嗯。”
李贤和房氏都被押解去巴州了,几个小郎君、小娘子年纪尚小,李治不忍心孙子、孙女受路途颠簸之苦,命人把他们接到蓬莱宫,jiāo由宫廷女官养育。
怎么养着养着,都跑来洛阳了?
裴英娘迷惑不解,叫来阿禄询问。
阿禄回说:“是郎君带小郎君们出宫的。”
李贤的儿女不止三个,孺人生的,侍妾生的,宫婢生的,受宠的不受宠的有五六个之多。东宫剧变后,只剩下三个了。
幼童本来就容易夭折,没有父母照料,远离从小长大的王府,进宫以后接连生病,只有二娘、三郎、四郎命大活了下来。
李旦临走前,进了一趟宫,回来时身后多了两辆牛车,裴英娘当时随口问了一句,李旦说是李治jiāo给他的差事,等到了洛阳再和她详谈。
她以为是一车雅物古玩什么的,没多问。
原来差事是照顾侄子、侄女。李旦不明说,应该是怕出意外,很可能是瞒着武皇后把人接出来的。
裴英娘没有照料孩子的经历,她喜欢逗薛崇胤玩,但只仅限于玩一玩而已,非要她成天守着一个爱哭爱闹的小孩子,她绝对受不了。
她觉得自己蛮可以继续任xing几年,让她一个没有丝毫经验的人去照顾一个小孩子,想想不免觉得啼笑皆非。
现在一下子多出三个小豆丁,她着实头疼,笑了笑,问rǔ娘二娘、三郎、四郎住的地方收拾好了没有,几个孩子习不习惯。
rǔ娘是东宫旧人,房氏的旧仆,能侥幸留下一条命,全因为四郎离不得她,女史羊仙姿看她可怜,才把她留下了。
她战战兢兢,生怕裴英娘嫌弃她,赶她走,两个小郎君和小娘子没了自己人照顾,不知会受多少委屈!
来洛阳的路上,rǔ娘心里颠来倒去,想了无数个讨好裴英娘的主意,这会儿听见她问话,立马一字一句细细答了,满脸谄媚讨好的笑容,姿态近乎于卑微。
裴英娘想不出别的话吩咐,jiāo代rǔ娘和宫婢们细心照料几个孩子,衣食住行,吃穿用度样样都要最好的,搜肠刮肚嘱咐了一堆事qíng,让宫婢带二娘、三郎、四郎回寝殿休息。
感觉到裴英娘没有恶意,rǔ娘松口气,带着几个孩子退下。
回到寝殿,宫婢准备好了膳食。
相王府的厨子、厨娘们一并跟着到了洛阳,饭菜是他们做的。刚到不久,来不及做太jīng致的东西,只煮了稻米饭、醴酪粥,炒了些时蔬小菜,焖了兔ròu、鹿ròu、鸭ròu,蒸了各种猪ròu、菌菇、酱菜、樱桃、苏酪馅的馒头,寒具、双拌方破饼、红绫馅饼、醍醐饼是之前做好的,不用重新炸。
二娘吃得很文雅,三郎和四郎是小郎君,管不了那么多,一手抓樱桃毕罗,一手抓水晶龙凤糕,胡吃海塞。
吃醴酪粥的时候,四郎嫌筷子笨重,撒娇让rǔ娘喂他吃。
rǔ娘心疼四郎没了母亲,把他抱进怀里,伸手去够筷子。
啪嗒一声,二娘拍开rǔ娘的手,指着四郎,冷声说:“自己吃!”
四郎瘪瘪嘴巴,哇哇大哭。
rǔ娘小声求qíng,“二娘,四郎还小……”
二娘板着脸训斥四郎:“还小又怎么样?阿耶、阿娘是罪人,我们现在不是郡王、郡主了,只能任人宰割。你还这么娇气,万一叔父、婶母嫌你不懂事,把你送回长安,是生是死,只能听天由命!”
她亲眼看着兄长咽气,蓬莱宫的人对他们不上心,兄长明明只是偶感风寒,最后拖拖拉拉,就这么没了。
rǔ娘眼圈泛红,出事前,二娘娇生惯养的,手帕掉到地上绝不弯腰捡,荔枝剥好了送到她嘴边,闻到味道不够香,一篮子都让人提出去扔了。这几个月却像是陡然长大好几岁,不仅变得会看别人的眼色,还事事想得长远,昔日的小郡主,如今只能寄人篱下,可怜哟!
乱糟糟吃完饭,四郎委屈得不得了,拉着rǔ娘的手哭天抹泪,闹着要姐姐给他赔礼。rǔ娘搂着他劝解。
二娘气不打一处来,昂着下巴冷笑,“别哭了,再哭也没人心疼。”
她说着话,想起逝去的兄弟,也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怕人瞧见了看轻她,背着人偷偷擦掉泪珠。
屋里正乱着,忍冬含笑走进回廊,跨进门槛,“娘子那边可热闹了,二娘、三郎、四郎都还没睡罢?”
rǔ娘连忙迎上前,“没睡,还没睡呢!刚吃完饭。”
忍冬假装没看到四郎哭红的眼睛,笑着说,“那正好,娘子请郎君、娘子过去听新鲜好玩的故事。”
rǔ娘赶紧去拉四郎,另一只手牵起三郎。
二娘不用她教,早站起身,款款道:“我们正闷得慌呢,婶母真好,做什么都想着我们。”
rǔ娘看着二娘小大人似的,差点落泪。
正厅里口沫横飞,船员们一开始还正正经经讲自己的经历,什么高鼻深目的胡人,雪肤绿眼的大食人,黑瘦的昆仑奴,矮小的侏儒,后来天马行空,张嘴胡说一气,连三头六臂的怪人、张开嘴有一座小岛那么大的鱼、会说话的神guī都有人见过。
忍冬把二娘、三郎和四郎带进内室,三人先向裴英娘行礼,动作很熟练,显然是rǔ娘再三教过的。
裴英娘让半夏搬来几张紫檀木包金小几,三个小家伙规规矩矩坐下,和她一起听船员们chuī牛。
慢慢的,三郎和四郎先坐不住了,总想站起身,好离说话的人更近一点,听到神奇的地方,兄弟俩同时发出惊呼声,摩拳擦掌,恨不能跟着一起出海。
连二娘也听住了,一脸神往。
裴英娘笑了笑,命宫婢卷起珠帘,好让几个小家伙听得更清楚。
宫婢藕臂轻抬,卷起水晶帘。殿内设了冰盆,盆中掺了鲜花鲜果,帘子一掀开,夹杂着花香的冷气逸出内殿,香气缭绕。
内殿珠光宝气,案几上的琉璃玉器、宫婢们发间的簪环首饰折she出万道光华,船员们一时失声,想偷偷看看相王妃是不是如传说中的那样美貌,又觉得无颜窥看贵人,纷纷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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