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比赛,那个穿豆绿色圆领缺胯袍的少年表现得十分出色,几次截下小球,突破重重围堵,击球得筹。
裴英娘原先是坐着的,眼看比赛越来越胶着,忍不住站起身,急得直跺脚,“阿兄一定要赢啊!”
李治百无聊赖,权当出来散散心,并不在意比赛结果如何,但听着裴英娘一句句耐心的讲解,不由也跟着cao心起来,“哪边得筹高?”
武皇后cha言进来:“自然是显儿和旦儿这边的筹数高。”
李治嘴角轻扬,目光空茫,“很好。”
武皇后有些失神,曾几何时,李治也和场中的儿郎们一样,年轻俊朗,鲜衣怒马。
如今,他却连久坐一会儿,都浑身难受。
多年以前,李治是地位稳固的大唐太子,武皇后只是个默默无闻的、不得宠的才人。
她看出李治对自己的爱慕,心里既彷徨又惊喜。
然而世事多变,太宗服用丹药bào亡,她被迫绞断青丝,迁去感业寺。
她不甘心,但不甘心又能如何?
一开始,她以为李治和世间所有儿郎一样,只是把她当成一个消遣,早把她忘得一gān二净,皇帝的真qíng,只是一场笑话罢了。
没想到李治登基后,竟然突破重重阻碍,利用王皇后和萧淑妃的矛盾,将她重新接回轩昂巍峨的太极宫。
武皇后从不服输,十几岁入宫,熬到二十多岁,仍然只是个小小的才人时,她没有放弃,依旧孜孜不倦学习一切所能学习的东西。
再次回到重重宫闱,她的坚忍和勤恳得到回报,通过自己耳濡目染积累的才智和机谋,她从李治最宠爱的妃子,变成和他并肩而行的盟友。
她不再年轻貌美,但大权在握,所以神采飞扬,如鱼得水。
李治却被病痛折磨,一日比一日苍老衰弱。
武皇后xingqíng坚毅,很少有矫揉儿女态,此刻看着李治疲惫的面容,忆起多年来他的宽容和忍让,心里一软,握住他枯瘦的手,“九郎昔年纵马山林,可比显儿他们qiáng多了。”
李治轻笑一声,眉眼间依稀能看到少年时的风流肆意,“不如媚娘骑术jīng湛。”
朱漆小球落入网囊,发出哐当巨响,锣声再度响起,比赛结束。
裴英娘忍不住踮起脚:她的玉佩能不能保得住,就看李旦和李显争不争气啦!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下李世民的几个儿子,从史料上来看,李世民非常宠爱魏王李泰,大臣们天天进谏也没有,难怪太子李承乾要抑郁了……
李治当然也很受宠爱,据说李泰曾和李世民说,如果他当上太子,会杀死自己的儿子,好让李治将来接替他的皇位,是个狠角色啊。
波罗球:马球。
第22章
令官算清双方队伍的筹数, 将一条泥金色绸带系在场边的高杆上, 绸带迎风翻卷,猎猎作响。
裴英娘和李令月齐声欢呼,李旦和薛绍赢啦!
两队人马肩扛偃月形鞠杖, 在雷鸣般的呼喝叫好声中, 徐徐绕场一周。
马上的郎君, 个个都是在富贵温柔乡中熏染出一身风流意态的天之骄子,并不在乎一场比赛的输赢,赢的一方当然意气焕发、神采飞扬, 输的一队也没有气馁颓丧。
毕竟能够qiáng健体魄、尽qíng挥洒汗水、锻炼骑she技艺, 才是波罗球戏得到朝野上下推崇的主要原因。
而且今天在御楼前打球的众位郎君,大多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红粉丽人中也。
少年英气内蕴,chūn衫轻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小娘子们伫倚高楼, 芳心暗许。
一场球戏, 不知又要凑成多少对美好姻缘。
在长辈们的默许下,御楼中的年轻少女们携手奔至高台前,锦袖齐挥,抛出随身佩戴的香包、鲛帕、手钏、绢花。
或豪慡,或腼腆,或轻灵的嬉笑声中,裹挟着馥郁芳香的香包、丝绢纷纷扬扬, 洒在少年们的锦袍绣襦上。
李旦和薛绍躲闪不及,被劈头盖脸飘落下来的香包、手帕砸得烦不胜烦。
两人隔着漫天飞舞的绢花,相视苦笑,丢下明显乐在其中、正回头使劲朝楼中小娘子招手的李显,策马穿过如落雨一般的香囊、丝绢夹击,躲进御楼。
上楼时,两人已经把落在肩头的手帕、香包清理gān净,但袍袖衣缘间还是浸染上一股浓烈的脂粉香气。
李令月眼尖,上前几步,摘下一方缠在薛绍发鬓上的湖色罗帕,随手抛出栏杆,轻哼一声:“艳俗!”
随即从袖中摸出自己的手帕,要给薛绍拭汗。
薛绍刚从马上下来,气喘微微,满头细汗,怕腌臜了李令月,连忙后退两步,“不敢劳动公主。”
李令月固执地瞪着他。
薛绍无奈,小心翼翼接过手帕,抹去额间的汗珠。
看到李令月和薛绍别别扭扭的小儿女们qíng态,几位长公主相视一笑,连常乐大长公主也收起盛气凌人的骄矜之态,满脸慈和。
薛绍是城阳长公主之后,父母早亡,惹人怜爱,又生得唇红齿白,面容俊秀,皇室公主们向来颇为怜惜他。
比赛分出胜负,羊仙姿把输家那边的双凤纹托盘捧到李令月和裴英娘的席案前,让她们随意挑选自己喜欢的彩头。
女眷们跟着下注,不过是为了附和李治和武皇后,并不关心结果。只有李令月和裴英娘年纪最小,觉得很新鲜,对头一次赢得的彩头虎视眈眈。
众人看姐妹俩兴致很高,便让她们二人最先选。
托盘里琳琅满目,珍珠玉石,玛瑙翡翠,什么都有。
裴英娘有些犯难,不知是该拿那块温润剔透的水仓玉佩呢,还是选一条镶嵌猫儿眼的南珠手串。
公主贵妇们拿出手的物件,哪一样都不一般,这种时候,绝对不能客气推让!
她左顾右盼,想找李令月讨个主意。
李令月和薛绍站在窗前,不知在说什么体己话。
薛绍脸颊微红,神色有些尴尬。
李令月皱着眉头,脸色也有点不愉快。
这对小冤家向来如此。好起来的时候说说笑笑,旁人根本cha不进嘴。一时恼了,谁都不理谁,非要对方先赔礼道歉才肯放下架子。
裴英娘不好过去打扰他们,正好看到李旦从李治身边退下,扯扯他的衣袖,仰头看着他,做贼似的,悄悄问:“阿兄,你看这里头的宝贝,哪样最值钱?”
李旦怔了一下,垂下眼眸和她对视,眼瞳像浸在夜色中的星辰,似笑非笑着道:“怎么养出一身市侩脾xing?”
他居高临下,目光看起来很柔和,袖子里有淡淡的花露香味,金色绸带垂在肩上,比平时多出几分锐利的英气。
裴英娘现在已经不像之前那么怕他了,知道他不是真的在指责自己,理直气壮道:“只能挑一样,当然要挑最好的!”
李旦嘴角轻扬,俯下身,宽大的手掌罩在她的发髻上,耐心陪她挑选,“喜欢珍珠还是喜欢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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