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冬天常常待在灶房里,既可以烤火,还能吃到马氏亲手做的茶食点心,比一个人待在冷清的闺房好多了。
马氏总和她念叨,小娘子是贵人,哪能一天到晚待在奴仆们的地方呢?
后来看到她被裴十郎欺负,而裴拾遗冷眼旁观,一味偏袒侄子后,马氏不再提起那些话。
裴英娘还记得灶房污浊但是暖烘烘的空气,大锅里的沸水咕嘟咕嘟冒着雪白的水花,蒸笼里是白胖香甜的rǔ苏、轻高面,膀大腰圆的厨娘拎起一只大水桶,在廊檐下洗刷厨具,污水缓缓爬过水沟,从dòng口流出去,汇入里坊的排水沟中。
那时候她觉得灶房是裴府最好玩的地方,马氏是天底下最能gān的厨娘。
半夏故意指着路边的枯树大惊小怪,想逗裴英娘说话。
裴英娘眼帘微抬,趴在车窗上,沉默不语。
回去的路上经过东市,李旦打发人去李显的王府传话,领着裴英娘在东市闲逛,买了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然后去英王府蹭饭吃。
东市店铺林立,繁华热闹。
市鼓响后,店肆陆续开张。绸缎衣帽铺子,珠宝首饰铺子,胭脂水粉铺子,还有酒楼、邸店、客舍、蒸饼铺,家家顾客盈门,生意兴隆。
卖胡饼的食店门前排起长队,巷曲拐弯的地方水泄不通,摩肩擦踵。
裴英娘拉着李旦的袖子,紧紧跟在他身边。左看看,右看看,看到什么都想买,可惜今天出来得匆忙,她没带金锭。
李旦注意到她望着胡饼店时恋恋不舍的目光,嘴角微微扬起,果然是孩子,这么好哄,刚才还没jīng打采,一转眼,又开朗起来了。
他朝杨知恩点点头。
杨知恩会意,揣着铜钱前去排队。不一会儿,带着热乎乎的胡饼回来。
“甜口的咸口的都有,甜的是芝麻胡饼,咸的是羊ròu胡饼。”
裴英娘眼睛一亮,接过胡饼,迫不及待咬一口,轻嘶一声,直吸气。
刚出炉的胡饼,着实烫人。
李旦皱眉,扭头看着杨知恩,“茶。”
杨知恩犯难了,外边没有卖茶的地方,去哪儿找茶?
护卫上前道,“前头有家卖熟水、浊酒的食店,他家朱大娘子和我相熟,郎君放心,他们家的汤水gāngān净净,仆常来她家吃酒的。坊间只有朱大娘子会煮茶。”
李旦点点头,拉着烫得说不出话的裴英娘走到食店里。
裴英娘伸出小舌尖,两只小巴掌像扇子一样,对着舌尖扇风,含糊不清吐出一个字:“chūn!”
半夏疑惑不解,“公主要什么?”
李旦摇摇头,吩咐护卫,“不必煮茶,来一碗烧chūn。”
淡绿色的浊酒盛在陶碗里盛上来,半夏看着陶碗,面露嫌弃之色。
裴英娘顾不上其他,端着陶碗小口啜饮,浊酒对她来说甜滋滋的,根本不算酒。
喝完半碗烧chūn,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李旦真是太讲究了,这时候还找什么茶!直接来碗白水就好了!等那个什么朱大娘子煮好茶,她早把剩下的胡饼吃完了。
而且,朱大娘子煮的茶肯定是葱姜桂皮茶。
裴英娘还想吃胡饼,李旦只许她吃一个,“外面的东西不能多吃。”
何况待会儿还要去英王府吃饭。
裴英娘没有坚持,反正她只是想尝个新鲜而已。
李旦和裴英娘登门造访,李显热qíng得不得了,连裴英娘都受到他近乎于讨好的款待。
不是李显娶亲后突然成熟,懂得善待别人了——赵观音不许他出门,他在王府里无所事事,连斗jī都提不起兴趣,这时候不管是谁上门来看他,哪怕是裴英娘,他也觉得她亲切可爱!
宴席上琳琅满目,菜色丰盛至极。
英王府豢养了舞姬、歌伎。吃饭的时候,头戴彩冠,肩披缦衫,着七彩罗裙的舞姬们在庭前翩翩起舞。李显嫌不够热闹,让人把最近从西域商人那儿买来的胡姬叫到宴席上,铺上绒毯,命胡姬在毯上表演胡旋舞。
正埋头吃汉宫棋的裴英娘抬起头,饶有兴致地盯着雪肤碧眼的胡姬看了又看。
胡姬遥遥下拜,瑶鼻樱唇,雪肤花貌,头发是淡淡的金huáng色,衬着她一双绿色的深邃眼瞳,有种近乎于摄人心魄的美。袒领上襦外面罩了件半透明的罗衫,雪白的肤色从纱衫中透出来,腰肢不堪一握,彩裙下露出一双雪白的赤足,脚腕上戴了彩宝珠串,更显得玲珑窈窕,柔媚可人。
李旦面色一沉,看一眼裴英娘,扭过脸,盯着李显,压低声音说:“姑祖母眼里揉不得沙子,你不要失了分寸。”
李显啊了一声,左右看看,努力装傻,“你说什么?”
李旦冷笑一声,不说话了。
李显战战兢兢,等着李旦发落自己,没想到他竟然一句话都不说,心里有点忐忑不安。
直到吃完饭,宫婢撤下食案,送上果品酪浆,李旦也没说什么。
送走李旦和裴英娘,李显悄悄抹汗,“果然什么事都瞒不住阿弟。”
正值下午,衙门放衙,坊市开张,是长安城白天中最热闹的时候。
街市上人来人往,牛车缓缓走在长街上,裴英娘吃饱喝足,靠在卷棚车里打盹。
快到宫门前时,有人认出李旦的车驾,策马迎上前,高声催促:“八王,公主,快去含凉殿!”
声音听起来很耳熟,似乎是李治身边的近侍。
裴英娘忽然一阵心悸,睁开眼睛。
第44章
含凉殿前人仰马翻。
裴英娘攥着胡服袍角, 疾步登上台阶。
嗒嗒的脚步声回dàng在正殿前, 两旁的回廊里站着很多人, 有朝中的宰相、尚书,有东宫的属臣、博士。
众人议论纷纷, 不知在商讨什么,看到含凉殿的内侍们簇拥着裴英娘走来,不约而同停下讨论,目光汇集在她身上。
裴英娘无暇顾及,穿过幽深的回廊,恨不能cha上双翅,飞进内室。
李旦跟在她身后, 比她镇定许多, 面色淡然, 唯有浓眉微微拧起。
袁宰相捋一捋胡须,警惕地瞥一眼不远处的裴宰相, 回身问员外郎:“永安公主和裴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从宫里的种种传言看来, 圣人对永安公主极为疼爱。永安公主所获盛宠, 几乎不逊于太平公主。
这个永安公主,似乎和裴狐狸是亲戚。
员外郎张口道:“若是从裴家来说, 同出一支,不过关系已经疏远,少有往来。”他顿了一下,小声问,“袁公怕永安公主和裴家联合?”
袁宰相摇摇头, 忧心忡忡。圣人虽然不理朝政,但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女娃娃如此疼宠,永安公主日后的归宿,很可能会影响到前朝政局。
永安公主将来到底会落入谁家?
好在她生父姓裴,裴家肯定是无缘尚公主的。想到这里,袁宰相翘起嘴角,微微一笑。
忽然想起圣人和太子都还病着,他右手握拳,抵唇轻咳两声,收起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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