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皇后是唯一的例外,也只有这一个例外能让他优柔寡断了。
新城公主抑郁而亡,李治愧对妹妹,提起新城公主时,总忍不住泪洒衣襟。
但裴英娘知道,如果再给李治一次机会,他仍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他不会因为妹妹放过驸马。
这样的李治本该让裴英娘心生畏惧的,可她忘不了刚刚进宫时,李治对她的呵护和关爱。
每天清晨去含凉殿问安,他歪坐在簟席上,眉眼温和,笑容和煦。光线从槅窗外撒入,笼在他身上,花白的两鬓泛着柔和的晕光。他招手唤她,像个普普通通的长辈,“小十七,快过来。”
他喜欢喊她小十七,不是别的,只是亲昵,仿佛她永远是个小娃娃。
乐声平缓柔和,如huáng莺出谷,guī兹乐人们正在奏《chūn莺啭》。
裴英娘从翻涌的思绪中回过神,轻轻握住李治的手,轻笑着问:“阿父,《chūn莺啭》真的是您让乐师谱写的?”
李治怔了一下,眉头轻轻蹙起,沉默半晌,眉宇间的yīn郁淡去几分,“怎么,听说你最近在学这支曲子?”
李令月笑嘻嘻凑过来,“谁向阿父告密的?我和英娘苦学了好久,就等着冬至的时候给阿父一个惊喜呢!”
李治朗声欢笑,多日的积郁沉痛仿佛随着他的笑声散发得gāngān净净。
他一手搂着李令月,一手搂着裴英娘,“好,冬至那天,为父等着你们的惊喜。”
义阳和宣城已经远离长安,走了也好。走了,才能平安活下去。
台下的众人把李治和李令月、裴英娘之间的亲密孺慕看在眼里。
台上的李贤、李显和几位王妃自然看得更分明。
赵观音悄悄扯李显的衣袖,“你看看太平和永安,圣人喜欢嘴甜的人,你怎么就不能学着点!”
李显举着一杯波斯龙膏酒,一脸茫然,“学什么?阿父很喜欢我呀!”
赵观音气急,李治对李显那算喜欢吗?只是把他当成一个长不大的孩子看待罢了,她的丈夫,怎么能窝窝囊囊,当一个闲散亲王?
作者有话要说:
破阵乐部分参考了《西域传来之画派与乐舞》和《通典》,破阵乐舞是大型歌舞,音乐的话可以把它当成军歌。跳这个舞需要一百多个男人打扮成士兵模样,模拟战场上的动作,气势磅礴,非常壮观,据说后来有几千人一起跳的,还有把战车拉到场子里跳的。
破阵乐舞在唐朝时很出名,当时很多外国人也知道这支乐舞。
第47章
李显不理会面有不豫之色的赵观音, 乐呵呵和李贤碰杯。
赵观音为之气结,狠狠揪一下李显。
李显哎呦一声,回头瞪她, “你揪我gān什么!”
不远处的裴氏和房氏默契地对视一眼, 抿唇微笑:少年夫妻, 果然爱小打小闹。
赵观音看到两位嫂子脸上的笑容,疑心她们在笑话自己,又羞又恼,咬牙暗恨, 退回自己的坐席,目光在俊秀的李贤和白胖的李显之间来回晃悠。
如果她嫁的是李贤该有多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治费了半日神,头晕脑胀,让李贤和李显留下继续陪群臣宴饮,带着李令月和裴英娘提前离席。
裴英娘不放心, 命人唤来奉御,为李治诊脉。
时值秋冬jiāo替之际,内殿的水晶帘已经全部撤下,换上厚重的帐幔。奉御的声音从仙鹤牡丹锦帐后遥遥传来:“婆罗门药是虎láng之药, 虽有提神之效, 但毒害甚大, 陛下三思啊!”
裴英娘心口狠狠跳了一下。
奉御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堆什么,李治一直没说话,只偶尔传出几声压抑的咳嗽。
尚药局的直长送来奉御的药箱, 奉御焚香净手,开始为李治施针。
李令月坐在屏风外面,双唇轻抿,沉默不语。
过了许久,奉御从屏风后头转出来,眉头紧皱,神qíng严峻,眼角的皱纹比以前更深刻了,“陛下已经睡了,两位公主请回吧。”
摇晃的锦帐后飘出一缕缕清香,狻猊鎏金炉子里点的是助眠的甜梦香。
裴英娘怕惊醒李治,没有进去打扰,拉着李令月,蹑手蹑脚离开。
李令月眼神空茫,平时总是带着笑意的眉眼像沾染了霜色,凝重而伤感,恍然道:“英娘,如果……”
她只说了两个字,又忽然闭住口不说了。
沉默了一会儿,她扬起一脸笑,懒洋洋伸个懒腰,发鬓间的珠钗轻轻摇晃,“我大概是累了,回去得好好睡一会儿。”
裴英娘猜得出李令月没有说出口的话:如果李治撒手走了,武皇后和李弘、李贤他们是不是非要斗个你死我活?
答案是肯定的,连李令月也明白。
正殿外的歌舞依旧欢乐喜庆,姐妹俩在回廊前分别,揣着一肚子心事,各自回自己的寝殿。
裴英娘走到半路,忽然想起来,她把李旦给忘了。
李旦一早来接她出去,之后会不会一直待在飞楼等着送她回来?
她想了想,让忍冬去含凉殿找李旦。
“如果阿兄被人拉去入席吃酒,就不必找他了。”
忍冬屈身应喏。
廊下的木芙蓉开得正盛,白色和粉色的花朵点缀在蓊郁的枝叶间,jiāo相辉映,娇艳婀娜。
花枝一枝挨着一枝,伸到廊檐下,花朵叶片簌簌掉了一地。
裴英娘倚着栏杆,伸手撇下一朵浅色芙蓉,花瓣晕红,像胭脂在脸颊边抹开的样子。
急促的脚步声在廊檐深处响起。
她抬起头,忍冬这么快就回来了?
忍冬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跟在她身后的人着墨绿色联珠鹿纹翻领胡服,腰束革带,脚踏长靴,五官深邃,肤色比常人要白一些,但又不是那种白皙的白,更似来自西域的美玉宝石,在明亮的日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晖。
裴英娘怔了一下,站起身,芙蓉花从指间滑落,“执失校尉不是出城了吗?”
执失云渐走到她面前,灰褐色眸子扫一眼左右,轻声道:“太子病了。”
李弘还没走出蓬莱宫就晕倒了,程锦堂不敢声张,一面让人把太子送回东宫,一面派执失云渐悄悄回蓬莱宫禀报李治。
裴英娘蹙起眉头,李治才刚睡下。
“宫中认识我的人太多了。”执失云渐警惕地看着四周,“只能请公主代我走一趟。”
裴英娘眉心一跳,压低声音问:“太子病得很重?”
太子今天的气色确实不大好。
执失云渐知道她和寻常的世家小娘子不一样,并不瞒她,点点头,“莫要让旁人知晓。”
裴英娘心里一沉。
“我这就去含凉殿。”
她定一定神,提着裙角,步子迈得飞快。
执失云渐站在繁盛的花枝下,望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表qíng一如既往的平静。
“好呀!”一声清斥突兀响起,惊起在树梢梳理羽毛的飞鸟,细枝上的花朵也跟着颤了几下,“我当你为什么中途折返回来!原来是为了躲开我,好和心上人辞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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