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元一下子就懵了。
当时他手头还拿着陈林那边的人递上来的请封表,几个老小子厚着脸皮要给昔日主公封王封侯,洪文承那边却不过曾共事过的qíng面,便索xing将这皮球踢到他的将军府。
——其实谢元可不耐烦要什么将军府,他简直无时无刻不想跟师尊呆在一块儿,最后还是苏怀瑾嫌他访客太多吵得慌,将人赶了出去。
反正京城里高门大宅多的是,个个都是现成的,紧着他们挑。
谢元听手下的并那么一报,当下手就是一哆嗦,请封表上那个“驳”字最后一笔拐着玩儿长出去,浓郁的墨痕就像是议长咧着讽笑的嘴。
也不知道嘲讽的是谁。
小将军军务也不处理了,客也不见了,翻身上马就往谢府奔,路上一片jī飞狗跳。
其实李秀德原本想直接封个国师府给这位大神的,可大神高贵冷艳得很,直接让人把他请的工匠好声好气送出去,自在城里找了家姓谢的宅子住。
这普通府邸自然离谢元的将军府甚远,于是谢元赶到的时候,得到消息的苏怀瑾早就在那里等他了。
“师尊,您为什么要走……”好好的大将军风一样刮进府去,劈头盖脸就是一副委屈至极的面孔,苏怀瑾抬头看了他一眼,感觉自己有点儿吃不消。
谢元不管不顾地趴在他膝头,就像小时候一样:“待在京城里陪着徒儿不好吗,哪怕您不愿意做官,也可以一直在这儿清静着,为什么偏要回苍然呢?”
“苍云峰那么远,今后徒儿在这儿该危机四伏如履薄冰的,您忍心年年岁岁都见不上我?”
“师尊……”
苏怀瑾叹了口气,就像他早已发现的那样,谢元对他的依赖,似乎已经太过了。
“你已经二十一岁了,”他伸手将小徒弟的一缕黑发拨到耳后,耐心道,“寻常人家,这年岁早娶妻生子,独自当家作主——虽然这些年战乱,你拖得晚了些,可也该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怎么还好如此粘着师父?”
谢元简直受不了这种话,马上气鼓鼓地反驳道:“我才不要成亲,师尊,我不要和你分开。”
“胡闹,”苏怀瑾轻轻斥责一句,“你现在不娶妻,将来登位也不娶妻?将来掌控天下,没有一位贤德的国母,甚至没有优秀的后嗣……你是想步李秀德的后尘吗?”
“那又有什么不好,”谢元撇撇嘴,“我看泽锡那小子新近得的娃娃便很不错,天资聪颖,可堪大人。”
“耍什么小孩子脾气,”苏怀瑾哭笑不得,“那孩子还没满月,你哪只眼睛看出来人家天资聪颖?”
谢元耍赖道:“怎么也差不了的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泽锡虽然玩世不恭了点儿,可脑子绝对聪明的,他那妻子也是宋氏大儒之女,知书达礼文采不输男儿,这孩子只要不傻,将来便定然长不歪。”
“……”苏怀瑾摸摸他的头顶,无奈道,“过些年你就不这么想了。”
第25章 何意得长生(终)
苏怀瑾终究没有留下, 第二天早上谢元送他送到京城三十里开外, 又费了好多口舌才把这黏人的孩子赶回去。
“你莫不是要跟我一起回山?”他骑在一匹低调的棕huáng色马上, 回头去看垂头丧气的徒弟, “放心吧,这天下要是有什么人能截了为师的道儿, 那你在也什么事儿都顶不了。”
“……”谢元把下巴搁在他自己的黑马的脖子上, 黑溜溜的眼睛朝上看,显得尤其可怜巴巴的, “师尊,要不我跟你回去吧?”
“……说什么傻话,”苏怀瑾心里一惊, 连忙故作平静地笑骂,“忘了开始是谁死活缠磨着要下山吗,现在万事俱备了,你若是一走, 怕天下还得再乱。”
他不yù多言, 说完也不等对方回答, 便嘱咐道:“天下初定,京城里定是事务繁杂,切记不可偷懒, 也不可意气用事……拿不准的东西, 去找洪文承讨论, 他年岁比为师还大, 又有学问, 你们商量着,总能找到合适的法子。”
“师尊……”
“不要以为现在已经万事大吉了,过去你们在军中一个样,如今朝堂上却又是另一个样,那些满肚子仁义礼教的读书人要玩起心眼儿,可不是和行军打仗的将领们一个档次——如今陛下,还有你将来,总要对这些人多加倚重,偏信不得,疏远不得,高捧不得,贬斥不得……总之,该说的我这些年也没少对你说,不论当前能否明白,你可莫都忘了。”
“不会不会,”这次谢元抢得很快,“师尊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那便好。”苏怀瑾说完这句话,两人忽然都沉默下来,他默默地看了眼徒弟年轻俊美的面孔,忽然有些怅然若失。
前世作为苏怀瑾,他活了也不过才二十多年,而今作为谢长风,他也已经在这天下经过十数年,若论投入的感qíng,一点都不比前世少。
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几乎会陷在前世今生的记忆中混乱而不清醒,一时觉得自己是神功绝世、世人景仰的苍然掌门,一时又忆起过去,仿佛还是那个文采冠绝天下的江yīn苏郎。
这个世界上没人知道他是谁,他顶着别人的身份活着,行止在不经意间愈发向这陌生人靠拢,到如今,他既不是原本那个谢长风,却也不再是最初的苏怀瑾。
还有谢元……
谢元眼睛里那些压抑极深的感qíng,原来的谢长风也许不明白,原来的苏怀瑾也未必明白,可他如今在经历过那许多事之后,却已经不得不明白。
他约莫也是喜欢谢元的。
前世里安王的那些虚qíng假意,尚且让他乱过分寸,只是那时他心无杂念,对周澜更是没有半分那方面的好感,因此只觉得那些露骨的追求令人难堪无奈,恨不能要说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我马上就改。
当然后来他知道了,除非他去自己毁容,不然怕是改不了的。
可谢元就不一样。
苏怀瑾意识到这孩子对自己也抱着那方面的感qíng倒不太久,他意识到自己对谢元的感qíng,更不太久。
那种感觉很是玄妙,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对于谢元的关注早已超过了一个普通的师尊该有的程度,而谢元的表现更为明显,每次他自以为隐秘地望过来的时候,苏怀瑾都觉得自己几乎要被对方眼睛里炽热的温度灼伤。
——这是不对的。
苏怀瑾第一时间想到的,仍是这句话。
不说他们相同的xing别,也不论世俗所谓的师徒关系,光是自己的身份这一关,苏怀瑾就过不去。
谢元认识的、崇拜的、喜欢的、爱的,都是谢长风,不是苏怀瑾。
况且,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他始终都是一个外来者,苏怀瑾无法判定自己的任务什么时候算完成,也没有办法得知完成任务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儿,他当然会担忧于自己的突然消失,如果他接受了一个人的爱,那便意味着他无法控制自己兑现承诺,甚至承担应有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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