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此时也没法子叫他回来,项景昭只能手快除去身上的累赘,只穿了单衣,猛一扎子窜进了水里。
刚一入水立刻觉得一股劲寒倾入体内,先将他的五脏六腑冻了个透彻。他鼻子受了刺激,只觉鼻腔里有一股水流了出来,也来不及分辨是什么,只一鼓作气向大船的方向游去。
项景昭原就会水,游泳是前世专门请了教练来教过的,姿势标准得很,往常他不用心,虽姿势标准,却总游不快,如今一是救人心切,二来也是因他常年习武,身手涨了不止一两个台阶,故而刚一入水,虽周身寒气沁入骨髓,依然如游龙一般蹿了出去,片刻就到了高云长身边。
原来高云长也意识到自己这一身的累赘,此时正踩着水胡乱地解着扣子,看项景昭过来,将头探出水面先吐一口水,只喊出一句“快去”,嘴又淹进水里。
项景昭也不管他,借着入水的劲继续向前游。没游过冬泳的人,又哪里能明白其中的辛酸,只刚一入水,心跳便能瞬间bào涨,那扑通扑通的震动声仿佛都要将脑门震炸裂,肺平白感觉比平时缩小了二分之一,空气总也储不足。
可如今项景昭哪里还顾得上身子的这些不适,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救人”,于是狠憋着一股子气,拼了命地往前划。他在水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这段路程十分漫长,竟怎么努力也划不到尽头似的,却不知岸上的人却见他划得极快,几息就到了跟前。
项景昭在水里早迷了眼,只大概看着前方似乎有个人影挣扎,忙又加快了几分,终于游到那人跟前,对视一眼,发现那双眸子里满是绝望,可奇的是却并不慌张,也没有立刻攀上他。人都知若要救溺水之人,需得从他后方托住口鼻,为的就是怕人在溺水之际神志不清,撞见个什么就手脚并用攀上来,反拖得救人的人也用不上劲,这人倒是冷静。
项景昭脑子已被冻僵,只本能得冲那人笑笑,先托了她的头出水面,往岸边划去。岸上早有人递了竹竿,大叫着让他们抓住。只是人在水里,那声音一会响一会轻,恍若在梦里。
项景昭如今又何尝不是在做梦呢?他只看岸上那么多的脸,却分辨不出谁是谁,全凭本能在往前游,忽听身后有人叫他:“杜若。”
“恩?”周围突然静下来。他茫然回头,身后只有平静的水面,分不清是哪里来的声音。
正呆愣着,突然腰上传来一个力道,直直地将他往水里拖。
☆、第五十七章 子衿溺水,云起惊心
岸上不知谁发出一声尖叫,项景昭只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将怀里的人往前送了送,自己便被扯进了水底。
他迷茫地回头,发现缠在自己腰上的是个女子,头发已有些乱了,眼神也涣散了,只是靠本能攀着自己这个救命稻糙罢了。项景昭笑了笑,张嘴想说:“怎么忘了还有你?”
可他忘了如今自己人在水里,刚张嘴,冰冷的河水便呛了进来,气势汹汹,仿佛要直冲破他的肺。
他抬头看上方,冬日的暖阳透过水面照进来,白茫茫的一片,有个人影顺着阳光蹿进水里,一会是高云长的脸,一会又变成了别人的脸,嘴巴一张一合的,似乎在叫:“杜若,杜若。”
倏忽间那人又变成了高云长,紧绷着脸冲自己游过来。他终觉得安心了,也不做挣扎,任由冷水从自己的口鼻进去,浸透皮肤,又去浸骨骼,身子慢慢变得如灌铅般沉重起来。
项景昭突然觉得,就这样不挣扎也挺好,沉溺在泥沼里也挺好,放弃这太阳也挺好,不看这世界也好,虽水压压得自己浑身疼,可也好过人世间万千苦痛吧……
高府上下已炸开了锅:高家大房长子长女落了冷水,却只略感风寒,无碍xing命。江南豪绅项家大公子项景昭、州府织造局总督之女齐青青也在高府溺了水,如今均昏迷不醒,xing命危在旦夕。
跟随项景昭来高家的墨轩墨qíng早急得掉眼泪,一遍一遍地催大夫好好整治,整个睦州府的医馆中坐诊的大夫,好的坏的齐齐往高家赶。
墨轩突然大叫起来,直说几年前项家的云管事也落过水,少爷当时用了一个法子就将人救过来了,没几天就好了。众人忙赶去项家请。
项府那边得了信,项老太太当即吓得几经昏厥,项仕鹏先带了云起、钱枫赶过来,路上险些将马鞭都甩断了,后面柳氏也坐着马车赶去,一应的焦急难捱。
云起骑在马上,腿还使劲夹着马肚,眼神冷然,牙关紧咬,脑子里想的却是另一番事:项家这个才qíng惊天的大少爷要陨落了;项家庶子项景玉是个痴傻的,看着就难成大事;项仕鹏如今已年近四十,青年时就子嗣单薄,如今怕是更生不出了……
项家,要后继无人了!
得出这个结论,他只觉眼前一阵昏花,心里猛地抽了一下,险些从马背上摔下去。
他不由地gān咽了一口口水,可还是觉得如离了水的鱼般呼吸困难。脑子里一会闪过的是大皇子的笑脸,拍着他的手说:“本王的大计全靠你从中调剂了。”一会又闪过一个中年男子的脸,脸上是与年龄十分不符的沧桑,嘴角还流着鲜血,却依然蹬着眼睛挣扎着大喊:“他们这是要遭报应的!”
倏忽间突然传来一声笑语,是项景昭把着折扇凑到他跟前,指着画上的一处说:“你这里用这样浓的色彩,太yīn郁了些,不如换上薄荷绿,配这chūn光才清新自然……”
于是脑中的画面再转来转去,竟都离不开那个少年的面容,或喜或怒,既淡又浓。
意识到自己又在混想着,他忙用指甲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根,被那尖锐的疼痛一激,神台这才换来片刻清明。
此时已到了高府门前,几人下了马,由下人接引着往里赶,脚步飞快。
云起抬眼看高府,胡乱地打量评比着:这边的梅树种得好,那边的铁松绿意正盛,游廊飞阁,雕栏玉砌,都是好的,都是好的。
可虽是看景,他的手却不自抑地抖了起来。
他忽然醒悟过来,这时候看的什么景?这时候gān什么都不能看景啊!
又想,项景昭平日里那样勤练武功,不过是落个水,总不会有什么大碍的。怕只是因为他的身份尊贵,阖府上下的人才这样急?想自己当年也是落的冷水,且那时已是寒冬,水比现在可冷上不少,不也没什么大碍?
应该是这样了,必然是这样了,他那样的人,体质总比自己要好上许多。
如此说来,大皇子的计划岂不又得搁置许久?他忙想做出一番叹息扼腕的模样,谁知内心深处竟自升腾起一片安心。这安心却把他吓了一跳,云起的脸色瞬间僵了起来,再不敢多想了。
这般浑浑噩噩地,终被人领进了一处房屋,外间早候着许多人,想来里面应也攒着不少人,众人见项仕鹏来了,忙让出一条道来。
项仕鹏先问:“什么个qíng况?”
众大夫对视一眼,支支吾吾地总说不清病qíng,想来都是活成人jīng了,该说不该说,总在心里有个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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