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声音嘈杂,篮球砸在篮筐上的声音,鞋子狠狠揉搓地面的声音,高中生的大笑声。王钦在靠在鞋柜边上侧耳聆听王兆过了变声期的男中音是否掺杂在里面,却没听出来——别人说话声音太大了。
王钦想,gān脆去更衣室等,这样还能催催他,叫他赶紧回家写作业。
自己的作业在来接王兆之前就写完了,至于王兆的他心里也有底,肯定一笔没动。他可不想看着王兆摆出副可怜巴巴的恶心表qíng大半夜的找他要抄他高一时候的旧作业。
王钦把湿伞挂在门口的伞架上,转身走向游泳馆的更衣室。
天色已晚,楼里又没怎么开灯,更衣室的灯光溢出门fèng,勾勒出四分之三个门框的轮廓来。王钦走近更衣室门口伸手拉门——反正里面的也都是大老爷们不怕被看。那扇门掩得很虚,不用拧门把就能推开,但他的动作停下了。
“唉唉,小子,你肩膀那块儿是啥?”
王兆的大喊给王钦的动作踩了一脚刹车,又踩响了另一辆车的油门。不知怎么的轰的一声,男更衣室里炸开了锅。
“哎嗨——这不是,那啥玩意,学名叫机械xing紫斑……”
“啥玩意?你上次生物考那么烂还会拽这种词儿,说人话!”
“吻痕呀!哥们儿!”
“卧槽!!!”
青chūn期男生的声音七七八八全都响了起来,最后那一句宛若醍醐灌顶的话是王兆说的,说的特别响亮。
王钦也不由得吃了一惊,一是惊就算调皮捣蛋如自己,也没这么早步入那条边界线的另一边。不过随即也就释然,心火早早燎了原的人也不是没有。
二是惊王兆居然对这种破事那么兴奋——不过也能理解,一切的一切都能用“青chūn期”三个字一笔带过。
王钦突然想笑话那被女神留下痕迹的傻蛋了,这下你怎么解释?于是他gān脆站在一边听。若是自己冲进去把王兆拉走,可就看不到这一场好戏。
“别瞎说!……磕,磕的……”当事人的语调顿时上扬,磕磕绊绊说完。
王钦想到了被打断腿的孔乙己。
“呸!你看你,这儿,这儿!嚯,还有牙印!隔壁班的姑娘没把你吃了!”王兆的打趣里掺杂了几声傻蛋的叫唤,估计刚才王兆拿手指头往人家脖子上戳呢。
“咱们的第一个失身少男!好家伙,这还没结婚呢就一发……”
咚咚咚,更衣室里传来了更大的嘈杂声。
想必是那傻蛋一拳抡到好事的路人甲身上了。更衣室里又一阵大笑,有人高声哼哼着跑调的婚礼进行曲。
大哥,别唱了,门德尔松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王钦狠狠把笑憋进肚子里,他不想让偷听者的乐趣就此消失。
当事者必定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做几句无意义的反驳,但这聊胜于无的反击终于是被起哄声压了下去。
青chūn期半大不小的男生们尽qíng开起了huáng腔,都是些在家长和女生面前绝对不敢冒一个字儿的粗鄙之语。
王钦在门外捂着嘴差点从指fèng里发出嗤嗤的笑声,并不是他对这种话题有兴趣,他只是觉得,太搞笑太逗了。
就在他乐得眼泪快要迸出来的时候,一声惨叫,一秒停顿,一屋粗俗爆笑。
“娘卖批王兆!!!把老子的裤子拿回来!!!”
“一二三四五六——六个牙印子,天呐,她没咬一嘴毛??”
男中音。
“王——兆——”
“略略略,你追呀!你追我如果你追到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上,上!把他裤子也扒了!!”
“我就让你嘿嘿嘿……哎!我去来真的啊……喂喂喂等会等会!卧槽你个变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满屋刺耳笑声。
当颤抖的手指拍在门上,当肩上的书包带滑落至胳臂,当眼前突然明亮起来的光景变得模糊。
笑声才戛然而止。
兄弟的目光重合在了一起,王钦的视线瞬间滑落至王兆几近光luǒ的大腿。
不同于自己微微yīn气的成熟,王兆才更像个高中生——紧绷白皙的肌ròu冒着汗滴,那才是所谓青chūn。王钦想。
他看到王兆睁大的眼睛里,自己的眼睛也瞪得溜圆,那样子,真的,挺丑。
难堪的寂静,走廊里老旧的日光灯闪动,发出轻轻的噼啪声。
还是弟弟打破了尴尬的寂静,他一把拍开拉在自己裤腰上的手,提起裤子把被汗浸透的运动衫塞进乱七八糟的书包,把校服衬衫飞快地系好扣子。
套上外套提起书包糙糙地说了句明天见,然后拽着哥哥的隔壁拔腿就跑。
王钦几乎完全呆住,他最后把目光往那个被女神留了一身痕迹的失身少男身上扫了一眼,就被王兆拉走了。
门关上了,四分之三个门框离他越来越远。体育馆的嘈杂俱寂,雨点落在紫阳花下的泥土上啪嗒啪嗒响。
——
两岁和零岁。
襁褓里哭个不听的婴儿和呆呆摸着婴儿小脑袋的稚童。
五岁和三岁。
在前边欢脱地疯跑着的幼儿和在后边深一脚浅一脚赶着的小孩。
八岁和六岁。
手里握着挤空的芥末酱管,头靠在一起笑得前仰后合的臭小屁孩。
十岁和八岁。
把小拳头捏得咔咔响,居高临下用鼻孔看着捂着脑袋鬼哭láng嚎的六年级小恶霸的哥哥,和在一边惊异得说不出一句话的弟弟。
十五岁和十三岁。
本该在哥哥兜里的半包香烟,在弟弟兜里找到了。被痛骂一顿的,自然是后者。嚼着口香糖的哥哥在办公室外边死死攥着拳头。
十七岁和十五岁。
腿上摊着相簿默默无言的哥哥。
——
又是梅雨。
——
王兆似乎对那天发生的尴尬事qíng没怎么在意,王钦终于松了口气。
他也后悔,那天回家的路上他没有和弟弟一边互损一边滔滔不绝学校的新闻,他面无表qíng,一句话也不说。仿佛在王兆身侧的另一把伞下空无一人一般。
王兆几次想挑起个话头,却被王钦无言的铜墙铁壁怼了回去。
不过当他们回到家时,王钦脸上令人恐惧的空白终于消失,他开始说今天苏子衿又收到了一封qíng书——讲道理,这新闻播放的频率和天气预报差不多。
于是当晚兄弟俩又变成了兄弟俩,王兆依然大半夜的跑到王钦屋里双手合十要他的旧作业本。然而这次不同的是,王钦的屋里也亮着灯。
“你居然会没写完作业?”
“写完了,哪像你。自己拿。”
“大人今天心qíng不错啊——”
“少废话,拿完滚。”
“是是是小的这就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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