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上松懈之后,就更不可能继续坚持了。她抬头看了一眼,见石头仍然低着头,十分认真的抄写,便道,“我去旁边歇会儿。”
石头本来的目的也不是想来抄书,自然点头答应。等抄完了这一段,抬起头来,却见周敏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虽然屋子里很暖和,但石头还是起身拿了一chuáng薄被,展开来给她盖上,免得在这里睡着了会受寒。
盖完被子,按理说石头就应该走开。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蹲在周敏面前没动,视线却不由自主的落在她的脸上。
虽然是住在一起,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但实际上,像这样仔细打量周敏的次数,石头却一次都没有过。很奇怪,周敏身上就像是有一种能够压制住他的气势,让他在她面前自然而然的就会很听话,心思更多的放在怎么办好她jiāo待的事qíng而不是察言观色上。
但是现在,周敏闭着眼睛,身上那股无形的气势消散,石头才看清了她的样子。
大抵因为一直有山泉水滋润,这两年又不需要整日在太阳底下劳作,所以周敏的皮肤白了很多,虽然并不是如瓷如玉仿佛透明的那种白,而像是一点淡淡的蜜色,但肤质却更细腻,睡梦中两靥透出健康的红润,在光照下能够看到一层薄薄的绒毛。她的眉型很好,不怎么需要修整,如果底下那双明亮的眼睛睁开,相互映衬,正有“眼如水眉如山”之感,但这会儿眼睛闭上,弯弯的眉看上去便莫名乖巧了许多。
鼻梁不很挺拔,但型却很好,其下一双红润饱满的唇,微微张开,隐约可见藏于其中编贝一般的皓齿。
再往下……
石头的目光被灼烫一般的收回来。
他按住有些过快的心跳,悄悄地站起身,退回了书桌旁。
但捏着笔坐了好一会儿,一颗心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平静下来。石头一只手撑着桌面,另一只手在纸上无意识的胡乱涂写,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qíng要发生,但又无从得知那究竟是什么事。
等到屋外传来安氏的呼唤声,他陡然惊醒过来时,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在纸上写了个大大的敏字,而且仿佛生怕不够清晰,还在上头一遍一遍的描摹。墨色已经完全浸透了这一张纸,或许连下头的也跟着污了。
他连忙搁下笔,揭开一看,果然连着五六张纸上都有墨痕。前头几张甚至能看清写的是什么字。石头连忙将这几张纸团了一下,扔进了字纸篓里。想想不放心,又拿起来丢进了炭盆里。
纸页盖在火红的炭上,立刻微微发焦,然后一股火焰从无到有,将之彻底吞没。
石头快步起身,在安氏敲门之前打开了书房的门。
安氏正抬着手,见了他,便道,“该吃饭了。”
石头转头往室内看了一眼,低声道,“睡着了。”说着将身一让,就出了屋子,“我先过去,娘你去叫她吧。”
吃过饭之后,周敏觉得再在书房枯坐也没意思,便决定去厨下给安氏帮忙。反正今天要准备的东西很多,也不愁没事qíng做。石头闻言,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那我自己去抄书吧。”
这一个下午,他果然集中jīng神,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抄完了两卷书。停下来时手腕已经不是隐隐作痛,而是稍微一动就疼痛难忍。但石头一脑子的书,头昏脑涨,倒也的确没再多想其他。
只是吃完饭时一跟周敏照面,又不免生出几分心虚。
偏偏今晚是大年夜,还有个守岁的规矩。往年因为他们年纪小,所以齐老三和安氏往往让他们早早去睡,自己守着。但今年一早就说好一家人一块儿守岁,如此才吉祥吉利,这时候再反悔也不好。
他只好找了个吃撑了的由头出了门。今年过年,齐家山这边热闹了许多,盖印那盖在对面山脚下的新村子已经颇具规模,而且大部分都是拖家带口的入住,经过了一年的经营,也算是有了新气象,今日辞旧迎新,自然也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只是这样一来,倒反衬得住在山上的这一家子孤零零的。
石头找了个地方坐下,夜风一chuī瑟瑟发抖,更显得形单影只。但是这种寒冷和孤单正是他此刻需要的,这能让他更快的冷静下来。
但出来还不到半个时辰,安氏就不放心,让大山出来找人了。
石头叹了一口气,又心烦意乱的回到了房间里。
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冷一热给激的,素来身体健康的他之后却一直觉得头脑有些昏沉。其他人尽着说话,倒是没注意这一点。周敏就坐在他旁边,转过头看了他好几次,才问,“石头,你不舒服吗?”
“可能有些着凉。”石头含糊的道。
下一瞬间,周敏的手就伸了过来,在他的额头上一按,然后又试了试自己的,道,“没有发热,可能是受了风。家里有晒gān的鹿衔糙,我去拿来给你熬水喝。”
中药的味道不管熬起来怎么样,喝的时候感觉都不会太美妙。
候着水温可以喝了,石头便将一小锅滚烫的药汁直接灌了下去。又听见安氏道,“不舒服就先去睡吧,别逞qiáng。”
石头如蒙大赦,立刻答应着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因为年纪渐长,再让他睡在父母的外间有些不太合适,所以齐老三和安氏的卧室搬到了火炉边的里间,石头则住到了另一侧的里间,外间的chuáng空着,若有客人来,铺上就可以睡了。
这房间里没生火,温度自然很低。石头在黑暗中摸到chuáng前,脱了衣服就躺进了冰冷的被窝里。不过他年轻人火力壮,没多久便连自己带被褥都暖了过来。
远远的还能听到安氏和齐老三说话的声音,周敏只偶尔才接一句话。
她的声音也和别人不一样,不止是和家里人,跟其他那些同龄的女孩子们相比,也不太一样。年轻女孩说起话来总是叽叽喳喳,像唱歌一样,好听却没什么意义,话题也无非是那么几个。但周敏说起话来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沉稳、笃定与自信,声调不高,却有条有理,逻辑严明,令人不自觉的信服。
这声音已经听得很熟悉了,但今晚,石头却仿佛从中听到了另一些自己从前不曾注意过的东西。
他在这声音中睡着了。
梦里是一个雨天,他跟着阿姐上山找吃的。
小小的他和小小的阿姐,背着大大的背篓,艰难的走在山路上。
那一天的雨太大了,层层叠叠像是无数的帘子遮在眼前,眼睛被水迷着连路都看不太清楚。山路很滑,两个人摸索着,与其说是往上走,不如说是往上爬。
阿姐让他走在前面,自己在后头。她总是这样周全,什么好的都先给他,虽然……她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了。
层层雨雾之中,石头踩到了一块松动的石头。虽然他及时收回了脚,但石头却顺着山路滚了下去。
阿姐的那一声惊叫其实非常微弱,但石头立刻就听见了。他转头后看,却根本什么都看不清,心里又慌又怕,跌跌撞撞一路跑一阵滚一阵的也跟着下了山,终于在山脚下找到了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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