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这就是以前皇帝的家吗?他的家好大好漂亮。”这是周边的学校组织低年级的学生组团在参观故宫。小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呼叫, 一会指着宫殿上的鸟,一会指着穿着清朝服饰吸引客人的小贩。
一个显然教养地很有礼数的小朋友脚步犹疑, 疑惑道:“这是别人的家,我们这么多人进去参观他们会不会不高兴啊?”周围的老师都被她的童言童语逗笑了,她的带班老师摸摸她的头, “别担心, 这是以前大清皇帝的房子, 可是现在大清朝已经灭亡了, 当家的是我们工农阶级, 中央把故宫开辟成了旅游景点,我们只要买票就可以进了。”
“只要买票就可以进了……吗?”人来人往的角落里,一位穿着长衫,满头白鬓的老人满目沧桑地遥望宫门,从他的周身,蔓延出格格不入的苍凉和悲怆。
半饷,他像是突然惊醒,跌跌撞撞地朝宫门走去,然而没等他进家门, 工作人员便眼疾手快地拦住了他,“不好意思,老先生,请出示您的票才可以进故宫。”
“票?不,这是我的家,我要回家了。”
拦住他的工作人员十分为难,这位老先生别看穿的挺讲究的,身上也打理地gāngān净净,但是好似头脑不太好啊,旁边的工作人员也来相劝,“老先生,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没有买门票是不能进去的。”
这时候,“父亲?!”远处跑来一位穿着西服的中年人,他慌里慌张地跑到跟前拉住了老者,“父亲你怎么跑这来了,我们快回家去吧。”
眉目端正的中年人扶着老人的同时,十分有教养地对工作人员一一道歉:“抱歉,我的父亲上了年纪,有一些老年痴呆,给各位同志添麻烦了。”他说完又将手里刚买的凉茶递给工作人员,“工作辛苦,这是打扰各位补偿的一点小心意。”
工作人员赶紧推脱,最后还是拗不过中年人,笑着收下了。
中年人搀扶着自己的老父亲往回走,犹如人世间最普通的老父和孝子,他回头望了望人满为患的宫门,语气沉重:“父亲,故宫已经不是我们的家了,您忘了,从很多年前,就不是了。”从民国十二年起,就不是了。
听到他这句话,一直念叨着回家的老人这会儿却仿佛突然清醒,他缓缓回头,对着自己的儿子,口齿清楚地说了一句,“儿啊,买两张票吧……回家看看。”
这位年近百岁的老人,在幼年时被推上最高之位内外忧困时没哭,在少年时大清亡了没有哭,在青年时被人当做傀儡群láng环视的时候没有哭,在中年时被关牢狱被批斗没有哭,然而在买票踏进宫门的那一刻,却突然老泪纵横……哭得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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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年,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即使是失去了至高无上的尊位,宫殿的主人依旧被允许生活在这里,并且维持着jīng致奢华的生活。
然而这几个月以来,这处宫殿林立的蓝天下伺候的人却是个个恨不得夹紧尾巴做人,负责生活起居的总管也是整日里愁云满面。
正在守夜的老管事突然听得里头一声惊呼,赶紧推开门进去,小心地喊了一声榻上人的尊号,然后颤颤巍巍道:“您这是又做噩梦了?要不奴才去找护国寺德高望重的大师来做法驱驱邪吧?”
榻上的少年虽然年幼,却是贵气凛然,他摆了摆手,让奴才们端来温水,被伺候着擦了擦脸上的冷汗便道:“尔等下去吧,”末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多说了一句,“对了明日早膳让御膳房的人上一道昨日吃过的腊鸭片吧。”
惊醒后,榻上的人也没了睡意,索xing撑起身披衣看典籍。这几月来,这样突然从梦中惊醒的经历日渐增多,少年倒也已经习惯了。梦里的内容前因后果每次醒来都已记不大清了,然而有一场景,不知是否太过在意,却是梦里醒来,依旧记得那股泪水沾襟的悲戚之感。不是对时事的愤怒,也不是自己的委屈,而是一种有家难回,天地间孑然一人的悲怆之qíng。
少年在书卷中平息了起伏不定的感觉,见外头宫灯闪烁,夜色未艾,脑中却毫无睡意,遂无奈起身,倒了杯表弟从奉天带来的酒,此酒名神仙,也确有其名。近半个月来便是靠着它,少年才得以安睡片刻,据说对身体全无害处,此次他唤弟弟入京,便是让他为他带了足够的酒来。造成奉天有凤来居酒水快速清空的罪魁祸首之一便在这里。
冰凉的酒水即使并未经过温酒这道工序,入喉也即刻暖意蔓延,醇厚的韵味和酌香,甚至从脚底板开始,仿佛有一股飘飘乎的轻松感逐渐蔓延到脑海,这才酝酿了几分睡意复又入梦去。这一次他没有再做起那个噩梦,而不知是梦到了什么甜美的往事,嘴角笑容满足。
总管得了令下去了,心头正为主子竟然胃口开了想要点单而高兴地唱小曲儿呢,然而去到御膳房却是差点没发了大火将膳房的奴才都发落了。
他问了才知道,这腊鸭是贝勒爷从奉天带来献给圣人的吃食,贝勒爷带的手信自然不多,昨个儿两兄弟月下对酒当歌已经吃完了。若是这会打个电报去到奉天让人送过来,坐火车也得一日来回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主子这几个月不知怎的,夜里惊起连带着白天心绪也不好,饮食上自然就少吃了,人也消瘦下来,他们这些做奴才可不看着难受,又担心祸患临头。难得主昨个儿胃口好,今儿个还有兴致点单了,偏生就在厨房这里落了链子。他把当值的膳厨狠狠骂了一通,又急吼吼地联系那位献食的贝勒爷想办法去了。这位这会子正住宫里头呢。
没成想,还真让他瞎猫碰上了死耗子。据说这有凤来居的东家这段日子就在北平城里头住着呢,这可不就是近水嘛,赶紧就打算派人去打听了住在了哪,好请他家的厨子来为天家服务。
半夜还在笙歌的贝勒爷披着衣,露出大半抓痕遍布的胸膛,虽是少年模样却是làngdàng不羁万花丛中过,他扯着嗓子不忘吩咐:“他们家林老板金贵着呢,老管家你的姿态可得放低点,别万一被人给嫌弃了去,厨子没请着,还把人也得罪了。”
那老管家可是踏着天家台阶的人,平日里不仗势欺人就算好的了,哪还能意识到请个平民要放低姿态啊,能被他家主子看上的厨子,可不得从此飞huáng腾达,祖坟冒烟?
这位贝勒爷也不想给他那位已经够焦头烂额的堂哥添麻烦,只得大半夜的,把林老板的身份给掰碎了一点一点讲与他听,说完倒头就睡,“记住了,咱这不比从前了,总之对这位林老板礼遇三分是没错的。”最后还不忘吩咐:“请到了厨子记得叫醒我啊!”
得了,这位爷没人叫都是日上三更再起的主,也只有美食佳酿能把他从梦里勾醒,据说他还专门为了报纸上说的美食去赴一个新饭店的宴了,而且日后顿顿在那吃。也正是因为他这大大咧咧的纨绔xing格,才能得主子的青眼,不时让人从奉天南下来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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