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正悠哉地看着书琢磨回去奉天就捣鼓药酒呢,兀得见着找上门的何雎时,刚刚在京城大出风头的林葳蕤先生莫名有了心虚,毕竟,他好像醒来后就只顾着张罗宴会的事qíng,反倒把这位北大校长的同窗给忘了个一gān二净了,更别说他那农学院和厨学科的事qíng了!罪过罪过。
所以当何雎时见到林葳蕤堪称和颜悦色地将自己请为座上宾,还让小厮去把厨房里新烤的地瓜和糖炒栗子端出来招待他,可以说是非常受宠若惊了。
这何雎时心里也是苦啊,在他任职期间,学校被教育部三次下令说要取缔合并就算了,他的学生还闹了两次游行,关键这第二次的游行还惊动了警察厅,最后的后果便是把总统府的脸面往地上踩!他这位置看着还稳,但一旦总统大势,分分钟就得被撸下台。其实作为一名还算有点责任感对母校有着qíng怀的先进老青年,何雎时要不是为了不让北大被解散,老早就撂挑子不gān了!
这校长的位置谁想做就让谁去做好了,简直吃力不讨好,学生有一半是官僚子弟,学风不正,好不容易他上台后整顿了一番有了些见效,这群学生又因为思想“觉悟”太高了去闹游行。教育部还整天以经费不足赖账,不拨钱,老师的工资发不了怎么整?老师也得生活呀,没钱吃饭谁还有心思上课,学校的日常经营维系不了,还整天被上头游说合并解散,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他好不容易找了外援,想借这位北大出身,名气又大的学弟他改良粮种的技术来顶住上头的压力,结果转头人家就不幸遇袭昏迷了。这几个月来,他可是差点愁白了头发,既要到处呼吁各界人士筹钱办学,又要安抚内部的师生别瞎捣乱,这林葳蕤的事便拖了下来。
“不用,不用麻烦了,”何雎时赶紧摆摆手,“我此次来就是同你商量商量咱这开班授课的事qíng怎么整……”
林葳蕤首先是道歉,然后便说,“雎时兄,此前我昏睡了数月,既错过了同你的约定,也耽搁了学校的教学,不知学校如今怎样了?”林大少将烤得金灿灿的地瓜推向他,企图以美食表歉意。
有凤来居大厨水平的地瓜自然同外头小摊贩卖的完全不一样,那地瓜一个不到成人巴掌大,烤熟的地瓜紫皮微皱带些微的焦,对半切开了一道口子,因为皮薄和火候刚刚好,一撕就能整个外皮都弄下来了,露出里头绵软金huáng的薯ròu,遇到空气瞬间散发出一股雾气,香气扑面而来,一口咬下去,温度刚刚好不烫嘴,那滋味跟蜂蜜一样甜!
大冬天的缩成一团吃烤红薯,别提多自在舒坦了!一开始摆手拒绝的何雎时最终还是禁不住美食的诱惑,抛开矜持双手捧着开吃,这一吃,那叫一发不可收拾,何雎时甚至差点忘了正事!
何雎时三两口吃完一个小地瓜,才继续说,“这事如何能怪你呢?人没事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我从报纸上看到火车爆炸的时候,还颇为你担心,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谁还没个意外,更别说葳蕤你这是跟在叶大帅身边了!至于学校……”
林葳蕤看出了他yù言又止,相来是近来不如意得多,“雎时兄不妨直言,此为我母校,若有能帮得上忙的事qíng,葳蕤定当尽力帮扶。”
何雎时听他这话忒感动,表现为又吃了一个地瓜,用布gān净手,才把这几个月来的烦心事一一说与他听,末了感叹一句,“教育总长天天说没钱,我看是国家没钱,但那些当官的哪个没钱?教育是百年的事qíng,一个民族不重视教育,不重视孩子,就没有未来,他们怎么就不懂呢!”他这话说的半真半假,其实北大被人要求停办自然是有一些自身的原因在里边,但是林葳蕤也没有点破,而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雎时兄说的对,什么年代都不能荒废了教育,既然教育部无法拨教学资金,那我便以校友的名义为北大捐献一笔吧。”
何雎时完全没想到还有这么个惊喜在,他忙把放在糖炒栗子的注意力转移,改为热qíng地握住林葳蕤的手,“葳蕤这话可当真?”不过他转念一想,又觉得没准人家只是意思意思捐一下,自己这么失态反而会让人下不了台来,虽说若是这样难免有些失望,不过蚊子再小也是ròu啊,所以他又收敛好了表qíng,连说了一番感谢的话,才假做不经意地问道:“不知葳蕤打算捐款几何?”
林葳蕤拿起一个阿福拨好的栗子放入口中,绵密焦甜的口感让他微微眯了眯眼,然后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个数。
他风轻云淡,但说出的话可把原本坐在椅子上的何雎时给惊得,立马失态地站了起来,“你说多少!……万大洋?”中间的数字的他咬得格外轻,生怕林葳蕤听到了立马反悔。
林葳蕤笑了,他点了点头,“几万两大洋能做的不多,但除了暂时支付先生们的工资和给学生买书外,冬天到了,教室里也得多添点煤炭取暖。”
何雎时跑了一趟,从未来的农学院那里拿到了一笔办学巨款,有了这笔钱,北大估计能再撑几年,撑到真正大规模出人才的时候,直到变成真正的大学首府。
出了钱的林大款自觉心安了一些,几万两大洋花出去也一点不心疼,毕竟他那两间饭店的盈利在外人看来是无法想象的,在国外五年也颇有积蓄,虽然在某些时候比如宰大款比较小气,但是在某些方面又非常大方,全看他的心qíng好坏。他又问了何雎时,“不知雎时兄对我的安排是什么?我尽量配合。”
何雎时如今看着林葳蕤就跟看送钱的金娃娃一样,哪里还对有要求啊,“你看怎么安排比较好?”
“农学这门课虽不说多深奥,但若是我直接讲田野实验讲改良杂jiāo,没有基础的学生怕是听不懂,我此番回去后,会专注实验室研究,不如你挑几个人随我到奉天跟着学习,回来再同学生们上课,正好这时候学生也快放假了,刚好错开。至于那个厨学科便算了吧,毕竟我起码未来几年都会待在奉天,院长之职恐怕也是做不得数了。”林葳蕤苦笑。
若是在之前,没有发生双桥的爆炸暗杀案,或许未来几年国内都会迎来一战换来的huáng金时期,从前的各方势力虽然各自为政,但也恰好形成了一个分裂的微妙平衡,直到巴黎和会的召开。但这个平衡是非常脆弱的,一旦有人想要挑起事端,吞吃某一方,局势就会开始危险。他南下的时候,叶鸿鹄已经派人在边境同东瀛人打了起来,这次出来的代价他也早早跟人谈好,回去后就要老老实实待在奉天。大少爷虽然喜欢随心所yù,但也不是任xing的人,所以北大这边应下的差事也只能因为这chuī了。
何雎时哪能让他出了这么大笔钱,啥也不给啊,往后了说,万一林葳蕤中途反悔了咋办,这位东瀛留学的海归才子深知还没吃到嘴里的东西中途指不定多少变化呢,于是他只同意了派遣人员去学习和不开办厨学科的事qíng,不过执意要给他一个院长的头衔当,于是北大往后两百多年都不曾再出现过的最年轻的院长就这么糙率地定了下来,见证者除了双方,还有空空的两个盘子和一桌的地瓜皮、栗子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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