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鸿鹄见了,便轻声问旁边专心该酒楼设计图的人,“粥剩的多吗?”
林葳蕤头也不抬,“做再多也没得剩,不过现煮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味道差一些罢了。”
叶鸿鹄却是笑笑,“无碍,只是想送一些给底下的那群牲口尝尝,别让他们又到我跟前打吴小八和老江的报告。”
林葳蕤也听闻了那些外头威名赫赫的大将军为了一坛酒和一碟子酱菜打起来的传闻,虽然不知传闻是真是假,但心下好笑,找来吩咐了大宝和小宝此事。
大宝问了是准备给谁的后,听完也多了个心眼,有凤来居年后要在奉天开分店,因为走的是价位较高的路线,所以将来少不了要跟这些大人物们打jiāo道,倒是可以借着这次的送腊八粥打开名气。大少爷没详细说,他便将昨晚大少他监督熬的那锅粥先给装食盒里让大帅府的人送去了各家。同时又下锅煮了一锅,小厨房里二十几个人分工,五口huáng铜大锅架在新式的煤气炉上,动作倒也不慢。
将近年关,本该在京城的原小岚此刻却是出现在奉天的街头,复出重新登台演绎将近半年,他如今也是名气在外,不过好在大众对他的认识都大多停留在他平常戏台上的浓重妆容,所以此刻也没人认出他来。
穿着一身厚实长衫的他身上还搭着一件披风,奉天冬日里的风特别大,没件披风能将人chuī得哆嗦到不愿踏出眼前一步。身边伺候的刘小蝶见他神色还是闷闷不乐,心里着急,左右望望,瞧见长街另外一头排起了老长老长的队,他赶紧招呼自己主子:“先生,您瞧那多热闹,您不是说没来过奉天想出门逛逛,要不咱去瞅瞅?没准今天腊八有什么节目呢!”
原小岚也往他指的方向望去,确实有一条长长的队,从街头排到了街尾,令人费解的是,这么多人聚一起,竟然没多大声音,要不是小蝶叫他,他都没注意到。
他生了一丝好奇,便也任小蝶拉他走上前去排队。一站到队伍的方向,便能闻到若有若无的香气。原小岚出门没吃多少东西,此刻闻到这股味道倒是腹中有些饿意。难道前面有大户人家在布施?
小蝶已经跟前头的老伯套出了消息,今儿个腊月初八,还真是有人在设点施粥,不过,不是大户人家,而是奉天的大帅府!
这可比那些富贵人家施粥要来得引人注目,更何况这味道,还真是应了老伯说的那句话,还未揭锅呢,就香了一条街。小蝶还从未见过这位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呢!没想到今天能先喝到他家的粥,四舍五入就等于跟叶大帅一起吃过饭了呢,他激动得大冬天出了一身热汗,还真别说,这里头很多人都这种想法。
原小岚想,这也就只是这位叶大帅了,十个军阀九个坏,还有一个是叶帅。别的大人物你看老百姓搭理你不,躲你都来不及,敢上你们家门前排队拿吃的?不过当然也有一些看不上叶鸿鹄的一些青年知识分子和大师先生们,每日都在报纸上痛骂叶鸿鹄穷兵黩武劳民伤财,破坏民主共和,实行****。还有些52书库的先生们揪着叶鸿鹄是绿林出身这点极尽嘲讽之能事,认为他是个大字都不识一个的匹夫,怎么能任高位,仿佛叶鸿鹄奉天军事学堂一纸毕业证在他们眼里就是一团厕纸,仿佛不骂叶鸿鹄这个大军阀就体现不出他们爱国民主之先进革命人士身份,仿佛骂了就能多当自己一回事似的。
叶鸿鹄:他们也就仗着爸爸不打他们才敢这么嚣张了。
要说原小岚到奉天还跟这位叶大帅有些渊源,那日他在襄城一演据说取得极大成功,那位吴副官后来甚至亲自面见了他感谢了一番。令他受宠若惊。
原小岚从小在戏班子长大,十五岁那年名声大噪,一次演出,有一陈姓的富家子弟当面叫赏,金额为人侧目,后来更是到哪都追着,数度纠缠,少年未经世事,轻易便被满目的繁华和甜言蜜语诱地飞蛾扑火,当时只觉着纵身死尤未悔。
“你好,我叫陈景游,‘景游气高逸,洁dàng谁与敌’的景游。”
“我、我叫原小岚。”
“是‘枉书独宿对流水,遥羡归时满夕岚’的岚吗?你的名字真美。”
“唔……”原小岚那一天才知道,原来自己随意取的名字也可以这么美。只不过,有些美,太过缥缈,仿佛风chuī过就要散了。
原小岚由初时的害怕到后来的两qíng相悦,最后以陈景游为他赎身、一代名伶岚后退出戏台作为结局,似乎这一生就应该在这里画下句点,如同剧本里的才子佳人一般圆满。
不过现实却是,半年之后,陈父经商时得罪了大人物,陈家家业破产,陈父此后更是卧病在chuáng逝世。那位大户人家小姐出身、有着长长护甲、嘴角永远保持一个弧度的陈母指着他咒骂他是扫把星狐狸jīng,丑态毕露地要他滚出家门。
好不容易停歇,不过陈景游到底是一代纨绔大少,除了不能接受从众人追捧的大少爷落到小康之家平凡人的现状外,也被人qíng冷暖激起了好胜之心,一心打算重振家业顺带为父报仇,将那些嘲笑他的人都踩在脚底。陈家人脉全断,资产一般,此时从前有着无数大人物票友追捧的原小岚无疑能帮他良多,在他的柔qíng恳请下,原小岚重新复出,在各个大人物之间周旋,为他牵桥搭线。
襄城一事后来得到的报酬便是陈景游搭上了奉天的线,景游家里的生意也重新有了些起色,他们便gān脆搬到了奉天来发展,就连景游的母亲见到他都没有再歇斯底里地让他滚了。原小岚原以为这下终于好了,他们能回到当初的qíng意绵绵了。然而,今日腊八他本打算带礼上门去找景游一同过节,入门才得知景游的母亲请了她娘家的一位表小姐上门做客,说是要住上小半个月,其用意昭然若揭。
他心头苦闷,即使是陈景游一如往昔地柔qíng发誓他绝不会娶别人为妻,又让他多多忍耐和担待,毕竟是他的母亲,又是唯一的亲人了。但他还是面上答应,心下忍不住出了陈府在街头闲逛也不愿去看那家人一家其乐融融。许是年关到了,他想家了吧,但是他一个孤儿哪来的家呢?
队伍虽然很长但是井然有序,而且动作很快,很快就轮到他们了。
派粥的小哥浓眉大眼,穿着怪异的白色服饰,脸上还围着一个白色的面罩,问了他们有没有带东西来盛,听说没有也没恼,直接从旁边拿了个白色的有点像纸做的杯子,盛了两碗满满的腊八粥递给他俩,还笑着附赠了一句:“给先生们拜个小年,祝大家来年一定诸事顺利,和乐安宁!”
周围人都叫好,原小岚道了谢,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那纸杯子,他这会都没心思琢磨纸做的杯子怎么能盛粥了。
装在奇怪杯子里的腊八粥透过薄薄的纸杯将温度传给握着它的人,原小岚的手暖烘烘,他低头喝了一口粥,又喝了一口,软甜的热粥顺着喉咙滑到腹部,熨帖又暖和。
他默默重复刚才小哥的话:“来年一定诸事顺利,和乐安宁。一定……”一切都会好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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