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中午饭点，佳佳本来想喊周奇奇一起吃，瞧了瞧屋外那堆削好了皮的烂土豆，她又怎么也说不出口。踟蹰之间，周奇奇过来询问，“我反正要采访你们，要不这一顿我请你们吃面，就当做付了采访费？”
成大爷本来死死盯着那两箱搬进屋的矿泉水，一听吃面，立马火眼金睛转向周奇奇，两只老鼠眼锋芒毕露。
周奇奇趁佳佳还没拒绝，拔腿出去像个泼妇一般大喊老袁面馆的名字，要了五碗满实满载的牛ròu面。牛ròu面端上来的时候，全家都望眼yù穿地盯向面馆小伙的食盒，化身为了四条饥渴的láng。
“慢点吃，慢点吃。”周奇奇从小包包里拿出随身带的纸巾，取出来放到佳佳边上。
佳佳大嘴吸了口面，摇摇脑袋，拿起小凳上一条洗到发白的围脖擦了擦嘴，“姐姐，不用的，太làng费了。”
两个稍显肥胖的中年人更是吃得láng吞虎咽，汤汁顺着他们的嘴角滴落进脖子周围的围脖上。成大爷看不过眼，稍稍缓了动作，装模作样咳了两声，“苏苏说，我们要细嚼慢咽。”
两个中年人盯了成大爷好一会儿，像是做了天大的牺牲，各自吞吞口水，放慢了速度。
“乒乒乓乓，乒乒乓乓……” 楼上一阵杂乱无章砸chuáng板的声音。
一家人包括周奇奇下意识往天花板望去。
渐渐地，砸chuáng板的声音变成了有规律的“咚！咚！”夹杂女人无法控制的尖叫与男人暧|昧的喘息。
“……”周奇奇散发出蜜汁微笑，这才中午好不好，要不要这么白日宣|yín。
佳佳倒颇为镇定，她拉了拉周奇奇衣袖，“我们这隔音效果不好。”
倒是成大爷，呆呆向上望了一眼，“荀家嫂子怎么又gān了这勾当？她不是病了吗？”
成大爷发音不清楚，周奇奇把荀字听错成了许，也没怎么在意。她联想到了五楼那扇铁门，秒懂了成大爷话里的深意，怪不得面馆小伙说不gān净，原来五楼是做那种生意的人家……
“爷爷吃面，别人家的事我们少管。”佳佳训斥道，小小年纪已经知道敝帚自珍。
饭后，懂事的佳佳收gān净了碗碟，一起放到食盒里，还给面馆提了下去。打理完一切后，佳佳领周奇奇到了她自己的小小隔间。
就像哈利波特住的壁橱一样狭窄，除却一张小chuáng外，仅能容身一人宽的位置。
她招呼周奇奇坐到chuáng上，旋开了头顶的小吊灯。周奇奇递给她上午买的矿泉水，两个女孩就像旧友一般，盘腿坐在小chuáng上，开始了采访。
“我叫成佳佳，今年十三岁，在锦铜中学读初一。”佳佳别了别头发，“六岁那年，阿苏带着我们一家人来到这个城市。”
虽然佳佳才十三岁，但自打奶奶去世后，她已经扛起了整个家庭，整整八年。
他们一家来自西南山区，听去世的奶奶说，老成家在旧时代颇有家底。成大爷出生于战乱年代，他出生时太奶奶跟着一家人逃命，他不小心闭了气，导致脑子缺氧就傻了。
后来老成家扎根当地，为了傻子成大爷能讨个媳妇，家里养了个童养媳，也就是奶奶。
等佳佳爸爸出生之时，老成家早已落败。奶奶以为成大爷是因意外傻的，那么他的后代应该没有问题。千想万想也没想到，大儿子也是个傻的，而且比成大爷傻得还要厉害。
佳佳爸爸七岁还只会啊啊乱叫，大小便不能自理，是远近闻名的臭傻子。所以奶奶怕了，那时候国家提倡多生多养当英雄妈妈，她眼睁睁看着周围朋友们都成了多子多孙的“英雄妈妈”，自己膝下还是只环绕了佳佳爸爸一个。
不过这一个已经够呛了，长辈走的走，病的病，奶奶背负起了全家的营生。
她像男人一样种田耕地，替人洗衣织布，一厘一厘省着钱撑起了整个家。有一天四十余岁的奶奶倒在田埂上，村里的医生诊断，说她怀上了。奶奶听后非但没有高兴，反而汪汪大哭，多一个傻掉的孩子，她的人生就多一份沉重的灾难。
成大爷反而像个孩子似地拍手，他抱着奶奶的腰，一遍又一遍喊她的名字。这一举动令奶奶怎么也狠不下心来，打掉这个迟来的孩子。
于是成苏出生了。这个带着全村人看笑话qíng绪生出来的孩子，出乎意料地灵毓清秀。他很聪明，半岁会爬爬走，七个月会喊妈妈爸爸，三岁便跟着母亲下地洗衣。
到了六岁那年，杂技团到乡下来招学徒，成苏一眼便被团长看上了。成大爷和佳佳爸爸要死要活不准成苏走，最后成苏还是走了，团长为了这个孩子特地给了这个当地最困难的家庭一笔预支工资。
奶奶拿这笔钱给佳佳爸爸讨了个傻媳妇，村里面都笑，傻子配傻子，天残配地缺，绝配。
一年后佳佳便出生了，索xing不是个小傻子。待到佳佳五岁那年，奶奶因cao劳过度去世了，死的时候死死掐住佳佳稚嫩的小手掉眼泪，她说她舍不得啊，她舍不得一屋子的烂砖烂瓦，舍不得做不完的纺织家务，舍不得这群没人要的傻儿傻孙。
成大爷笑嘻嘻俯身，戳了戳自家媳妇的脸蛋，他问自家小孙女，“佳佳，你奶奶怎么这个点还在睡呀？”
佳佳抹了一把眼泪，红着鼻子笑答，“爷爷，奶奶说她累得很咧，先眯一会儿子。”
可这一睡，却再也没有醒来过。
成苏知道母亲去世后，留了一屋子傻的傻，小的小，佳佳再能gān聪明，一个五岁的小女孩怎么能照顾三个大傻子呢。他一咬牙，把一家子从村里接了出来，接到了满城就近照顾。
那是佳佳第一次见到成苏，十三岁的少年面容俊俏，穿了一身雪白的运动服，村里面所有的少男少女加起来，也没有他好看。他面带哀戚，跪下来拥抱佳佳，他说，“佳佳，以后我们得相依为命了。”
“阿苏送我去上学，又引了手工艺师傅来教爸妈爷爷做东西，我们家的日子啊，一度过得有声有色的。”佳佳略带幸福地怀念。
眼看爸爸妈妈和爷爷都有了赚钱能力，成苏的杂技事业蒸蒸日上，佳佳也上了小学，一家人的生活过得顺顺遂遂。
“那场意外，阿苏断了四根肋骨，手肘、大腿、脚踝组织断裂，动了大大小小十几场手术。医生叫我们看开点，说留得下来就是福。”佳佳说的时候很平和，超越年龄的老成平和，“除了左脚微跛之外，现在阿苏跟正常人一样，有手有脚，能蹦能跳。”
“记者姐姐，我已经很满足了。”十三岁的女孩佳佳坦然微笑。
“成苏他现在在做什么？”周奇奇手执钢笔，迅速在采访本上记下关键字。
“按摩师，就在这里不远，拐三条街就到了。”佳佳回答，有些好奇地瞄那本皮革小本，小小的她羡慕这样光鲜漂亮的职业。
“他在那里还习惯吗？工资怎么样，你们家庭现在的生活水平呢？”周奇奇继续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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