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吃,只有等死。”骨瘦如柴的手探过來,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窝头,“看來、你还不饿。”欣月把抢來的窝头塞进那团劈头盖脸的乱发丛中,“等你真饿时,就、不会这么、挑食了。”
她瞠目结舌。
挑食?她哪有挑食?
一阵窸窣声,欣月爬回了墙角,身影继续隐在了黑暗里,留下阿木沙礼独自呆呆的低头看着那只饭盆出神。
“咕噜!”肚子一阵翻腾。
终于,她犹豫着,鼓起勇气再次把手伸向盆里。
盆里已经沒剩下什么了,手底摸到的都是一些残渣碎屑。她有些失望,又像是松了口气,正要收回手时,手背上一阵痒痒,好像蹭到了什么东西。
她倏地收回手,凑到眼下一看,自己手背上真有一个指甲大小的黑色东西在蠕动,一对儿触角正微微抖动着,她瞪大眼,刹那后,“啊!!”的声惨叫起來。
尖叫,甩手。
那只蟑螂沒有被甩出去,反而振翅一飞,噗的声撞入了她的嘴里。
尖叫声顿止。
“呕!!”她一手卡着脖子,一手伸进嘴里胡乱抠挖着。
眼泪,委屈,饥饿,恐惧,寒冷,害怕……种种极致的qíng绪涌现出來,充斥全身。
她沒觉察到的是,还有一种叫做憎恨的qíng绪,已像颗种子一样悄然埋下。只等着下一个的契机,便会萌发。
第四十六章 生不如死(1)
四色旌旗在风雪中猎猎作响。
队伍在冰天雪地中蜿蜒……
她身子猛地一颤,从梦境中挣醒,一头的冷汗,牙齿咯打着冷颤。
欣月冷淡的声音响起:“又做梦了?这回是梦到赢了还是败了?”
“我……不知道。”
她曾经无数次期待过,又无数次的失望。最终她和欣月一样,对日复一日的囚禁生活养成了一种麻木的重复习xing。
再难吃的残羹剩饭也变成了习以为常,她觉得如果自己上了战场一定是个懦弱的逃兵,她很怕死,所以为了惜命,她竟然变成了猪狗一样生存着。
但终于连这样猪狗不如的生存都成了一种奢望。
从看守断绝往密室送食的那一日起,她连续三天都陷入无止境的幻境中,时而梦到建州大军凯旋而归,时而梦到建州残兵败将终于甩脱了乌拉的追兵剿杀,筋疲力尽的逃回建州,却在赫图阿拉城外,努尔哈赤等一众主将被乱箭she杀在城墙外……
“不管这场父子博弈孰胜孰负,总之……你我是输定了。”断粮的这三日,欣月几乎已经不怎么开口说话了,按她说的,少说话,可以省点力气。
但在阿木沙礼看來,不过是苟延残喘,多活一刻与早死一刻,其实结局真的沒什么分别。
她已经不会再期待有奇迹发生了。
父母也许已经以为她死了。
也好……早也伤心,晚也是伤心,早一刻伤心完了,以后就可以早一日把她给忘了。
反正,还有佳穆莉在。
墙角处诡异的响起一阵嘎嘣嘎嘣的脆响,阿木沙礼本已沒什么力气再讲话了,正合着眼假寐,听到这声音后,又忍不住睁开眼,好奇地问:“你在吃什么?”
“你要吃么?”
嘎吱嘎吱的脆响声不断,欣月咀嚼的声音着实不小。
“你想不想活命?”
她迟疑了下,笑道:“想有什么用。”
“拿去吃。”
欣月芦柴般的手臂从yīn影里伸出來,手心里抓着一把黑乎乎的东西。
她终于按捺不住,吞咽着口水,qiáng撑起虚弱的身体,慢慢往门边上爬。
欣月的手颤巍巍的伸着,很是慎重的将手心里的东西放到了她双手并拢起來的掌心里。
她定睛一看,掌心捧着的竟是一大把小蟑螂,二三十只小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蟑螂,被欣月掐的死了七八成,剩下几只沒断气的,爬在尸堆上残肢不停的挣扎。
“呕”她手一抖,小蟑螂散了一身,她伏在地上频频作呕。
欣月呵呵的笑:“刚刚孵化出來的,壳不硬……能吃。”
她其实根本吐不出东西來了,胃里连酸水都沒有,她除了呕得自己全身虚脱乏力外,根本吐不出任何东西。
“活下去!”枯槁的手再次伸过來,握住了她的手。欣月的手毫无热气,冷的像块冰坨子,她握着一把蟑螂再度放到了阿木沙礼的掌心。
阿木沙礼微微挣扎,欣月死死拉住,qiáng硬的将蟑螂放进了她的手里。
“活下去。”
第四十六章 生不如死(2)
在欣月犹如勾魂般的声音里,她神qíng麻木的捡起一只小蟑螂塞了自己的口中。舌尖翻滚着尖锐的苦涩,舌底压抑着恐惧的尖叫,她吞咽的速度越來越快。一只,两只,三只……在吞咽了七八只后,她猛地将手心中所有的小蟑螂一起塞进嘴里。
一滴泪,顺着她鼓鼓囊囊的腮边滚落。
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
? ?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便成了顺理成章的事qíng。不需要欣月提点,阿木沙礼主动承担了寻找食材的责任,把本就不大的汹屋翻了个底朝个儿,坚壁清野,大小蟑螂一个沒剩后,她甚至穷极无聊的开始在自己身上翻起了虱子。
到最后,她盯着那堆茅糙,然后抽出一根,递向欣月的方向,问:“这个能不能吃?”
欣月愣住,黑幕中,阿木沙礼已被饿得下巴瘦成尖,她咧着嘴笑,笑的沒心沒肺。欣月猛地一个激灵,这孩子……怕是已被残酷的绝境bī出癔症來了。
“啪!”欣月一扬手,竭尽全力的一巴掌沒把阿木沙礼打垮,倒把自己残破不堪的身躯给甩滚到了明处。
阿木沙礼傻傻的看着欣月空dàngdàng的下半身。
欣月全身上下,衣不蔽体,唯有一团乱如杂糙的长发盖住了头脸,她下身的棉裤裤腿自膝盖处就断了。
沒有裤管,也沒有小腿。
阿木沙礼傻傻的看着她的腿,喃喃的问:“这个……能吃吗?”
欣月苦笑:“等我死了,你可以吃了我。”
她居然很认真的点了点头:“你什么时候死?”
欣月呵呵的笑,笑声喑哑,嘎嘎如鸦叫:“快了……”她嘘叹,“我让你活下去,可不是让你这样疯疯癫癫的活着。”她匍匐着爬回角落,激烈的动作让她喘息不止,也不知调息了多久,她才又开口说道,“我这辈子活的沒意思的紧,就这般死了,也沒什么……只是,只是……我是真放不下国欢。他虽不是我生的,却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他从小身子弱,沒有玩伴,见自己的哥哥那么出色,心里不免自卑。我真怕他一直生活在杜度的yīn影下……幸好有了你。小时候你长得粉雕玉琢的人见人爱,国欢第一次见到你就抱着不肯撒手,嘴里一直叫着‘妹妹’‘妹妹’,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主动亲近人……好孩子,为了国欢,你也不能死。哪怕我死了,你也要活下去。只求你待国欢……”
阿木沙礼神qíng呆滞的从茅糙堆上抽着茅糙玩,时不时的还把糙塞到嘴里啃。
欣月也不管她,只是絮絮叨叨的说着,也不知道是说过自己听还是说给阿木沙礼听。
“……家里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全靠爹娘从两亩薄地里刨食,可一年到头jiāo了租粮后根本养不活我们几个。沒办法,爹偷偷瞒着娘把我给卖了,牙婆原是说好卖去好人家当丫鬟的,沒想到最后却带着我辗转卖到了半塘的窑子里。那会儿我才五岁,正是懂事的年纪,沒少在老鸨手里吃苦头……说起來,还是在建州这十六年,打骂的反而少了。旁人觉得主母难伺候,但在我看來,比起老鸨可温和多了,只要不跟她抢男人,这日子倒也不难过啊……”欣月叹息着,猛地话音一转,变得严厉起來,“阿木沙礼!我要你活下去,活着……然后去告诉国欢,日后、日后无论如何都不要去招惹东哥!那个女人谁都招惹不起,她……她就是个瘟神,谁沾上谁就是个死!哈哈,你大概不知道,褚英和代善这十多年兄弟冷战就是为了争抢这个女人。儿子肖想老子的女人,这还不算稀奇,还有更离谱的……你一定不会知道,你那个八舅,那个号称东哥一手养大的皇太极,恩同母子的表姐弟两个在贝勒爷眼皮子底下,竟然暗中勾搭,有了不伦的jianqíng……都说戏子无qíng婊子无义,可我学了大半辈子如何当婊子,根本不如她一分……你知道为什么褚英那么痛恨自己的弟弟了吧?哈哈哈哈,代善也好,皇太极也好,褚英都恨不能弄死他们。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为一个女人争的头破血流,自相残杀……可是,可是,这与我们这些蝼蚁又有何gān?霁月,霁月……你好傻,你死的不值!不值!不值!堇哥,你更傻,死的更不值!这都是那个女人害的……谁沾上谁就是个死……葛戴,葛戴,你早晚也要步堇哥的后尘……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