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息怒,大公子您息怒!她禁不得您这么打啊!求您住手!”说着见那鞭子压根夺不下来,身子一滑跪倒于地,死死抱住他腿热泪滚滚而下,“她无父无母,不过一个可怜人,就是犯了天大的错,也罪不致死!求您不跟她计较,饶了她这一回,饶过她吧!”
芳寒向来怜惜琬宁,疼她年幼失孤,xing子又怯,她实在想不出琬宁能犯什么错,竟引得成去非大动肝火,仿佛不抽死了她便不能出这一口恶气。
那边琬宁恍恍听见有人语,身上火浇油般,尤其是那只手,血痕最重,像一条扭曲的毒蛇般蜿蜒而下,脑中白光乱闪,眼前一烟,终是受不住疼得昏死过去。
芳寒泪眼中见她忽动也不动伏在那里,心底一紧,当成去非真打死了她,哀哀叫一声“琬宁”,爬了过去,见她这般qíng状,竟无从下手,只得颤颤抚起她腰身,低首瞧见她嘴唇已咬得鲜血淋漓,一张脸却煞白如雪,便搂在怀中痛哭起来,一声声低唤着她。
成去非反手扔了鞭子,不耐道:“两鞭子死不了她。”掉头便要走,杳娘这才跟上问道:“这要如何处置呢?”
“没死便治,死了通知蒋家的人来领尸。”成去非右手虎口处仍微微酸麻,是方才过于用力所致,他瞥了一眼那一团绿,眼中仍是嫌恶,抬脚跨过鞭子,头也不回地去了。
这一事既出,在府里头很快传开,成府上下都知道了这么一回事,却也只敢在四下独自揣测,不敢私议。虞书倩亦听说此事,心头不免疑虑,兄长并非bào戾之人,忽下这么重的手,叫人难解,那位贺姑娘曾助兄长整理典籍,兄长向来惜才,不轻易亏待人,底下提拔上的各类人,哪一个不是忠心耿耿?
等虞书倩亲自去木叶阁探望时,琬宁仍在昏睡,因伤主要在肩上,只能伏在枕边,那一只露在外头包扎住的手,僵僵扬着,纱布上渗出的点点血渍,已变乌黯淡。
虞书倩试探伸出了手,琬宁额间滚烫,一双罥烟眉紧锁,面上尽是痛苦之色,怕是这场毒打激得她起了高烧。
即便是虞书倩这般冷静自持从容的人,也微微变了脸色,起身去问那婢女四儿。四儿正一壁煎着糙药,一壁小声啜泣。
见虞书倩过来,忙遮袖抹了泪见礼。
“昨日是怎么了?兄长为何要鞭打贺姑娘?”
四儿一听,眼泪掉得更快,带着哭腔:“奴婢不知,那日特意跟杳娘告了假出府回家里送东西,回来,就变这样了。”
虞书倩沉吟片刻:“这些日子,贺姑娘都在做什么?可有异常?”
“没,这几日姑娘一直在打络子,给她表兄弟的,她还说她只剩姨娘和表兄弟了,再无旁人,要趁除夕夜前把活赶出来,好送蒋府……”四儿抽抽噎噎絮叨许多,想起芳寒送琬宁回来时,把这礼盒也一并放下了,遂拿出给虞书倩看:
“二夫人请看,就是这个。”
虞书倩看了一眼,很普通的连环络子而已,忽留意到屋内布置,笔筒里有几枝府里不常用的láng毫,便问:“贺姑娘平日所用,不是从家里支取么?”
“是从府里支取。”四儿点点头,见虞书倩往书案走,抽出枝笔来,忙补充道:“这是前几日姑娘的兄长所赠。”
虞书倩隐约猜出这番事是如何让兄长忽就bào怒,家中小厮婢女,到了年纪一律放出成家,除非自己愿意继续留下来的,但绝不许有私qíng,他向来厌恶此事,成府规矩严,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想必是这引起了误会。
且这贺姑娘,于兄长,多少有些不甚明朗的关系,谁也不好点破,兄长同殿下一直有失和睦,贺姑娘身份尴尬,兄长亦有旧事存心,便造成今日之局面……虞书倩轻叹一声,拿过那礼盒,jiāo代道:
“好好照料贺姑娘,我会把最好的大夫请来,你只管尽心伺候,有事要及时回话。”
说罢朝橘园去了。
成去非正伏案执笔忙碌,抬首正要挑一挑灯芯,就见虞书倩轻叩了门,手底动作也不停,问道:“桃符睡下了?你有事找我?”
虞书倩款款见了礼,刚一进门,成去非就已留意到她手中那熟悉的东西,眼底掠过一丝不满,转瞬即逝。
“书倩还是跟兄长直言好了,兄长为何动怒?”虞书倩把礼盒轻轻置于一侧,把那络子取出,方接上话,“可是因为此物?”
这一抹绿在烛光下有些惨淡,成去非连看都不看一眼,只看着虞书倩:“璨儿,我一直待你同亲妹妹一般,你想说什么,直言即可。”
“当日书倩虽不在场,可事后问了四儿,大略猜出缘由,倘猜错了,兄长勿怪。”虞书倩顿了顿,不避他目光,“兄长可知这络子,是贺姑娘送谁的?前几日,蒋家来人送东西,您可知晓这件事?”
有一日,福伯确是有所提及,他只思量着蒋家突然活络起来,同阿灰的提议多少有些关联,便也没太放在心上,经虞书倩这么一点拨,心头犹如照进一道闪光,他目不转瞬望着虞书倩,从她眼神中渐渐确定自己所想为实,手底不禁微颤了下。
“四儿说,贺姑娘是急着在除夕夜前给那蒋府的表兄弟赶出这活,四儿本提议,给兄长大可做鞋袜,贺姑娘不会,才改的打络子。”虞书倩静静说完,看兄长一时无言,实在也不能忍心提会稽之事,无声福了一福,带上那礼盒去了。
室内独留他一人默然静坐良久,右手撑于几案之上,昨日之事历历在目,那蜷缩如虫的身影,仿佛仍挣扎在眼前,他终是缓缓阖了眼,以手遮面,不能原谅自己。
第95章
一连几日, 琬宁卧在chuáng上,支离瘦骨,褥间受着那灼灼之痛,因冬日的缘故, 伤好的慢,神思乍醒乍倦, 得片刻清明时, 已是百念俱灰。
等到朦胧中听到外头爆竹声响,她伸出细弱的手臂拉住四儿的衣袖, 低声问:“是不是到除夜了?”
“是, 姑娘, 你想要什么,告诉奴婢。”四儿鼻间酸楚, 伏在她身侧替她掖着被角,自罹祸起,连着数日琬宁滴水未进,明明身上那伤定能疼得教人□□, 四儿为其上药时尚且不忍直视,却见她一声不吭, 只把被子硬生生咬烂了。
好在这几日,能吃些松软粥汤, 却也进的不多。四儿终听她说出这些天来头一句话,心中既喜且悲,不知如何安慰才好。
不是散花天女, 无由参维摩病里之禅,还须劝酒文君,始能疗司马渴中之疾,这世上的事,反之亦然。
待成去非来时,已是后半夜,外室空无一人,唯烛火嗤嗤燃着,案几上的食点似乎也未曾有人动过,自有说不出的寥落。
朝廷虽已休假,但开chūn土断一事即将开始,诸多事宜仍须他cao劳拟定,另有一众琐事,他又不得不事必躬亲,每日竟只剩一个时辰的觉,直到今日,才算彻底有了闲暇。
期间他不是没有考虑过亲来探望,却又深觉时机欠佳,有些事,似乎早了不成,晚了亦难行,捱到这一日,他自己亦是身乏神危,倦容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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