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儿见她端着书,却坐卧不安的样子,以为是遇到了疑难,不禁暗想,倘这贺姑娘是男子,许也能在朝中有个一官半职……
正想着,只见琬宁忽疾步朝屋子里去了,不多时,见她仍是抱着一本书出来,朝自己走来:
“劳烦你过会把芸糙香袋替我置于书架间,我想去剪几枝兰花cha瓶。”
四儿笑道:“奴婢给姑娘去剪就行了。”
“我还是自己来就好。”琬宁腼腆一笑,四儿顿时了然,怕是她想出园子走走,知道她xing子便是如此,想做什么,总要拐弯抹角,从不肯直言,那股怯意倒比她们这些下人还甚,可,贺姑娘为何拿着本书去剪花?
见四儿奇怪的目光投过来,琬宁也是懵懂,并未意识到自己的无心处,遂冲她浅浅一笑,小心翼翼出了园子,倒跟做贼一般,刚出月dòng门,便忍不住向成去非书房瞄了一眼,却不想顾曙正翩然而出,迎面朝她走来!
她喜不自胜,面上微微一红,怎么也藏不住眼中的笑意了,待福身见了礼,开口时嗓音都好似变作他人:
“您找到烟雨姐姐了?”
渴盼的眼神掩饰不住的慌乱如斯,顾曙见她满面cháo红猜她定是难抑qíng绪,便衔笑无声颔首,四下看了看,方低声说:
“我想了个法子,十全街有一名为‘东归就客’的酒肆,姑娘哪一日有机会出去,便在这dòng门边悄悄刻上一道,眼下枝叶繁茂正可掩盖,我下回再来见到自会给划了去,意味着可行……贺姑娘抬举我,不过一家之言,真正懂老庄的,其实是大公子。”
琬宁本目不转睛仔细聆听顾曙的好法子,末了这莫名的转折让她听得没头没脑,见他目光朝后掠去,又有“大公子”三字清晰落入耳中,心头一震,这才明白顾曙早已随机应变,果真,只见他微微一笑:
“贺姑娘眼前就有得道者,何须再请教外人?”
说罢带笑朝成去非让礼告辞离去,琬宁则浑身一阵酸麻,不得已转身,略略行了礼,无意瞧见成去非却是一身箭袖轻袍的装扮,脚下蹬着一双胡靴,琬宁头一回见他这个样子,未免觉得新奇,亦看他比平日更要冷峻几分,让人敬而远之。
成去非本正垂首置袖,遥遥听见阿灰这一句时,见琬宁也在,怀中抱书,打量了几眼,目光再一掠,瞧见她怀中抱着的正是《老子》,可这样贸贸然叫住阿灰寻经问典,是那顿鞭子刺激的她变了心xing?索xing真的罔顾了礼数?
他此刻并没什么心qíng跟她谈论老庄,只身往前走,示意她跟上来:“你是哪里不明白了?”
琬宁慌慌遮掩道:“哪里都不明白。”
成去非略一顿足,回眸看她:“这是什么话?”
见她又面红耳躁的,便道:“总要有切题的一句话,你哪里都不明白,那只有日夜彻读了。不过整日囿于书房,倒更为困顿,chūn光渐稀,出去多散散心罢,许就有所得了。”
听他忽又提这一茬,琬宁心中大喜,不禁问道:“我能出门吗?”
成去非见她眼角眉梢挂着难言的笑意,哼笑一声:“明年上元节许你出去放河灯。”
他是好意,以为她在乌衣巷过闷了,脑中联想到上元节罢了,琬宁却听得心底陡然一冷,当他方才不过都是玩笑话,面上立刻化作一片清愁。
不觉间两人到了府前,小厮早备好了马在阶下候着,成去非看她神qíng怏怏,道:“看来我又得罪阮姑娘,你过来。”
琬宁不明就里,立在阶上看他一壁顺着马背,一壁示意自己下去。
只得提裙缓缓朝他走去,却见他蹲下了身子,半跪着右腿,两手jiāo叉朝上置于膝头,微微仰面道:“来,试一试。”
琬宁听得云里雾里,不知他要做什么,呆呆望着他yù言又止。
成去非一笑:“怎么,六艺都不明白了?我来教你骑she,你不是想出门么?上马。”
琬宁诧异地看着他,面上更热,却仍是不明白他的意思,成去非看她实在是愚钝,笑骂一句:“书呆子,我就说你平日读书读得只添心思,怕日后就要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了,我是让你踩着上去,那马镫你行么吗?”
说得琬宁面上又是一变,成去非知道她脸皮薄,便敛了笑,怕她多想:“我这步线行针的,亦不过区区此心,阮姑娘再不领qíng,我亦毫无办法。”
他一脸的正色,琬宁掂量那句“步线行针”只觉大有深意,怯怯看了他一眼,心里却怪他,明知她不敢踩他手上马,遂低声道:
“谢大公子好意,出门这一事,我并未到觥饭不及壶飧的田地……”
成去非面上转淡,不勉qiáng她,便起了身,整了整衣裳,利落上了马,扯住缰绳,居高临下瞧着她:
“你不是不敢,怕只是不想,我如今是领教了,阮姑娘跟别人自是不同的。”
这般模棱两可打机锋一样的说辞,琬宁听得委屈,便不做声,杨花飞顺风扑进眸中,眼眶便酸楚地想要落泪。
见她掏帕子擦拭眼角,成去非不由叹气:“我倒真是没遇到你过这般难缠的人物,越是不言不语,越还能让人觉得对不住你,罢了,我是真对不住你,不肯随我骑马就不随,回去吧!”
说罢一声轻斥,策马而去,不料刚出了乌衣巷,就从拐角处忽蹦出一个身影来,成去非心头一紧,随即死死扯住了缰绳,马儿仰面一声长嘶,虽岳峙渊渟般立定了,他的右手腕却火燎燎疼了起来,想必是方才骤然发力扭到了。
这忽然蹦出的小姑娘虽也一阵心惊,可等看清马背上人的模样,又仔细辨认一番,忽扬声唤道:
“公子!公子!”
成去非听这声音耳熟,一时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小姑娘见他想不起自己,急急道:“公子,您不记得我了?”
“你是……”成去非看她眸子透亮,脑中忽闪过当日qíng形,想起她是那卖布的小姑娘,遂道:“我在十全街见过你。”
此刻比当夜看得更清,她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穿着白花蓝底的粗布衣裳,小村姑的打扮,看她神qíng,早没了当日脆生生的伶牙俐齿。
“公子,您想起来了?公子,是我莽撞,差点惊翻您的马,实在是我有要紧的事!”
她说话倒还是那么利索,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朝他身后方向看了看,方眼巴巴看着他:“您是从乌衣巷来么?您可知道这乌衣巷有个叫成去非的公子,就是成府的大公子,当今的尚书令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步线行针:比如行事周密,花很大的心思。
区区此心:微不足道的一点心意。
觥饭不及壶飧:比喻等不及。
第101章
除了顾子昭, 似乎还没人在他跟前大呼其名过,成去非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你找成去非何事?”
“公子认得他么?我想见他,他会见我么?”小姑娘颇有点六神无主的意思,鼻子都皱成一团, 歪着脑袋,像只探头的jī仔, 成去非见她梳着双髻, 越发觉得淳朴可爱,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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