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本纪_蔡某人【完结】(1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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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是句狎昵的话,他却咬字庄重,琬宁本就心跳得快,此刻更是失常,又知拗不过他,只得顺从,头脑昏昏沉沉,歪在他脖颈处,不多时,便恍然入梦。

  第137章

  凤凰四年官仓一案,就如一锅渐次烧滚的热油, 薪火加了一把又一把, 眼见着终要在天子眼前沸腾起来, 吴冷西亦做好了心理上的准备,这一日本还在府衙办公,忽接到上谕,天子命他此刻便携带卷宗入宫觐见。

  吴冷西刚到司马门下了车,便有内侍过来引领, 一路走, 才渐渐发觉并非是往东堂去的,而是被径直带到了后苑, 见天子正剪手立于雨花石山顶的凉亭中, 遂遥遥见礼,朗声道:

  “臣吴冷西叩见今上。”

  英奴闻声回眸,笑道:“吴卿上来吧。”

  天子远非时人所风传的那般荒唐不经,吴冷西此时稍一抬首,便能见到那广袖当风,衣袂翩飞的青年天子, 虽只着一身玄青常服, 也自有天家气象, 此刻立于那亭间,更添几分遗世而独立的意味。

  既得天子允肯,吴冷西便提袍而上,英奴上下打量他一眼:“尚书令说卿乃铁面书生, 真是妙语,”说着手指向远处道,“吴卿可曾登高赏过这帝都秋色?”

  吴冷西顺着他指向眺望过去,秋意渐浓,其容清明,天高日晶,隐约间竟可见钟山苍茫,再往京郊东南看去,jī笼山上亦是糙木摇落,不复夏日生机。丰糙绿缛而争茂,佳木葱茏而可悦,然秋声惨淡,糙已拂之而色变,木亦遭之而叶脱。摧败零落者,当乃秋气之余烈。

  英奴双目流转,只道:“夫秋,刑官也,眼下正贴合吴卿啊!秋者,于时为yīn,又兵象也,于行用金,是谓天地之义,是故常以肃杀为心,”说着见吴冷西正俯首听得专注,轻笑一声,“物过盛而当杀,人既非金石之质,焉能与糙木争荣?便是糙木,逢chūn才始,遇秋则凋,也难逃其命啊!”

  说着也不给吴冷西斟酌回话的时间,振袖而坐:“朕虽年轻,但总爱发老人言,时令转换,有感于心。吴卿听听便好,当是听朕无病呻=吟罢了。”

  吴冷西忙道:“臣不敢,今上所言,无一句不在qíng,无一句不在理,臣听了,自有所触,亦有所得。”

  英奴笑着徐徐摇首,随之敛了笑,言及正事:“官仓的案子,前日朝会,听尚书令所言,是结案了?”

  见天子在此处问起大案,而不是择日于东堂议事,吴冷西似有所悟,想起成去非的那几句jiāo代来,先跪地请罪道:“臣曾奏请清查帝都各处官仓,当时臣亲眼所见,确是粮食满仓,可后来细想,鉴于北仓一事,不免心有疑虑,遂遣下属,于夜间再查,不意发觉惊天漏dòng,因事关重大,臣有所顾忌,怕一时查不清,徒增君父忧心,故未曾及时上奏,臣有罪。”说罢深深伏于地,英奴瞟他一眼,却随手托他起身:

  “朕不怪你,投鼠忌器,这个道理,朕懂,你本是白衣卿相之人,来查这个案子,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一样样说,先说北仓的案子吧。”

  吴冷西略一迟疑,道:“北仓的卷宗,臣在司马门前已jiāo由内侍,还请今上细察。”

  “嗯,”英奴知道那卷宗不在少数,他携带定不方便,摆手道:“也罢,朕回头自己看,你怕是三言两语也说不完,那就说说这惊天的漏dòng为何?”

  吴冷西沉默有时,酝酿一番,方把这事前前后后道来,亦暗中留心天子神色,果真,英奴先是微蹙眉尖,继而紧拧了眉心,待听到最紧要处,嘴角已颤动不已,显然是怒到极处,吴冷西一席话了,等他发作,却见英奴只把唇抿得铁紧,半日才说出一句:

  “国将不国……”

  语气中并无明显的怒意,却自是深沉迂回,年轻的天子心底纵然惊愕震怒到极点,可四下寒凉入骨,也只能在心的一角燃起一片冰冷的火海,烧不到任何人,只能灼伤他这个孤家寡人。

  君臣一时无话,吴冷西无从开口,似乎说什么也无法告慰天子,忽听英奴道:“尚书令知道这个事吗?”

  吴冷西脑中转得快,随即道:“北仓的案子,今上曾下诏尚书令同廷尉会审,后又命吏部也参与进来,这件事,臣曾和大尚书提及,不知大尚书是否告知了尚书令大人。”

  这话乍听起来,寻不出什么问题,英奴叹口气,“尚书令大事上分寸向来拿得准,他给朕举荐你,果真是生了一双慧眼,当初廷臣们在底下如何私议的,想必你也不会全然不知,只道尚书令任人唯亲,如今看,朕倒盼着这样的‘亲’再多些,纲纪兴许就好了!”

  吴冷西闻言,再次叩首道:“臣本八百孤寒,蒙明主不弃,简在帝心,臣必当尽心竭力,死而后已。”

  英奴见他如此,这次不再相扶,只抚了抚袖口,望向远山:“吴卿起身吧,北仓的案子既已结案,朕会细看卷宗,但这一事,不是还没弄清楚吗?朕要于延贤堂亲临诉讼。”

  听得吴冷西心头一震,正不知该如何开口,英奴已侧眸紧紧盯住他:“此事只你知qíng,你把相关之人送进来,剩下的,朕来办就好。”

  说着呆了片刻,方对吴冷西摆手:“到底是高处不胜寒,这会朕觉得十分冷,吴卿也先去了吧。”

  目送吴冷西离去,英奴独坐西风良久,忽想起下令征辟史青一事,挥手招来山下侍卫,吩咐道:“让常侍问问台阁,史青应征了没?”

  不多时,内侍一路小跑过来回话,见英奴仍在这冷风中,遂跪地劝道:“今上万金之体,牵系国祚,不可轻损,眼下风凉伤身,请今上千万慎之,还是回东堂再看奏表。”

  见英奴似是神游物外,没听见自己所言,只得高声补描一遍,英奴看了他一眼,又冷目四下一番,这才起身往东堂去了。

  等在东堂坐定,宫人奉上热茶来,英奴饮了几口,接过史青的上表,略略扫了几眼,本就心绪不佳,此刻更是火上浇油。史青有多少本事,成去非清楚,他也清楚,成去非果真度量难得,举荐史青,正遂己意,可手底这份上表都在扯了些什么?一壁言“寻蒙国恩,非陨首不能报”一壁又云“圣朝以孝治天下,老母无臣,无以致终年”,不过洋洋洒洒一片托词,偏还要“皇天后土,时所共鉴”!

  英奴手一扬,那奏表便哧溜溜横飞下来,跌在地上,终是泄出火来:“好一个生当陨首,死当结糙!朕要他那颗人头gān什么!朕又要他结哪门子糙,朕要的是他这个大活人实实在在来给朝廷做事!”

  内侍见状,略略移袖,犹豫要不要给捡起来,不想英奴忽离座起身,大步下来,朝那奏表抬脚使劲踩了一阵,看得内侍瞠目结舌,这一幕也正被太后身边近侍huáng裳看在眼里,太后本命他来请天子移驾西堂叙话,不料刚抬脚进来,便看到英奴正在一通极为有失人君气度的邪火,一侧内侍此刻瞧见了huáng裳现身,忙投去求助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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