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本纪_蔡某人【完结】(1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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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琬宁一阵心冷,眼前人眸底仍是一汪寒潭,要把自己看透似的,她心下委屈至极,扑闪着泪光:“大公子这是以己度人,我虽不知身世,但也不肯做谄媚小人,方才所言,皆出真心,您要是那么说我,就是毁谤,我断不能认。”

  许久不见她这点倔脾气,成去非笑道:“是么?看来怪我以管窥天,以蠡测海,我给小娘子赔不是。”

  他说的似真似假,琬宁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下颚被他捏得泛痛,心中也莫名烦躁起来,不禁问道:“大公子是不是有心事?”

  成去非松开她,在脸颊处轻抚几下,随即振袖而起:“你早点歇息吧,这几日不要动笔墨,劳心劳神,对你身子不好。”

  他的心事无须任何人懂,造命在天,立命在己,自难能同他人以心jiāo心,成去非推门的刹那,冷风照例灌进来,和暖阁迥异的天地才能叫他时刻清醒,他不由抬首望了望无星无月的天空,这一日,便又西驰而逝。

  第139章

  散假当日,成去非仍同往常一样, 四更天起身, 盥洗后, 读一个时辰的书,再写几张大字,等天色微醺,用早饭,这边打算着趁今日的空去寻史青, 让赵器备车, 想了片刻,方又作罢:

  “步行吧, 从街市上过一趟, 看一看。”

  赵器虽明白他是想顺道察访民qíng,但仍为难道:“路子毕竟有些远,大公子倘是步行,中途再耽搁些,怕是到日落西山才能到他那里。”

  出了石头城,得再往东南约莫走三五里地, 确实不近, 成去非听他说的在理, 仍嘱咐去备车。

  等换好常服,刚准备出园子,赵器忽匆匆而入,递来一封书函:“吴公子命家仆送来的, 家仆说吴公子扭伤了脚,不便出门前来。”

  “可多问一句,伤势如何?”成去非一面甩开,一面瞧了他一眼。

  “问了,”赵器退至一旁,垂手站着,“家仆说是下阶时没留神,倒无大碍,因今日刚扭的,所以眼下难能出行,不过养几日就能好。”

  “你让人送些跌打损伤的药膏去,就说我今日无闲空去探望,让他好好静养。”成去非已看到上头字迹,却只有短短一行:上yù亲临诉讼。

  那边赵器应声而出,他便拿来火折子,点了蜡,借着幽幽一簇火苗,把手上书函烧了,静静思索半日,方举步而出。

  车马出了长gān里,直到青溪一带,街上行人如织,闾市似乎并未受到当日海灾影响。这一段成去非步行而过,jiāo替打量着两侧商肆摊铺。人声鼎沸,牲畜的哀嚎声,讨价还价声,妇人高声叫骂幼童声,孩子哇哇乱哭声,听得赵器头疼,他早把马车寄在前处,陪成去非走这么一趟,虽耳目嘈杂,但好在不是头一回,忽一阵膻气顺风送到鼻间,赵器微微皱了皱眉,原是前头正有一户屠家正在宰羊。

  成去非见状不禁想起了刘二哥,饶有兴致走上前去,见那屠家俯身便拽过只羊朝案板上“砰”地一声掷去,成去非近身相问:“这位大哥,今日利市如何?”

  屠家哼哼一声,还没开口,却先被那羊的后蹄子猛蹬了一脚,遂随手cao过雪亮亮的锋刀,毫不犹疑地自羊喉划起,一顺水地拉到肚皮上,一气呵成,简直比成去非写那悬针竖还要娴熟,游qíng末作之民自有其过人处,成去非看他袖子挽得老高,烟油油一片泛着腻腻的光,同那雪白的刀片倒成极鲜明的对比,再瞧那案板上的羊,早一动不动断了气,屠家自己这才腾出口气,抬眼迅速瞥了成去非一眼:

  “哪来那么多利市,小民勉qiáng糊口罢了!”

  旁边有人忽朝屠家肩上拍了一掌,啐道:“哎呦,你还哭穷!就这么一把刀,哪一年不是上万钱!你这叫糊口,那我们就是要饭花子了!”

  一席话引得众人爆笑不止,纷纷打趣起那屠户,屠户手底没闲着,剔起羊ròu来,更是涮溜,头皮ròu分离得整整齐齐,鲜血顺着案板凹槽处滴答落下,可他脸上神色早已变作不痛快,把那死羊皮毛往架子上一挂,嘴里嘟囔着:

  “也不看看如今的商税多得跟这羊毛呢!你们真当我能挣着……上万!”他猛一用力,把那羊腿拿钩子钩住了,高挂于最显眼处,两手顺势朝身上快速揩了几把,空气中的膳腥气似乎便跟着又重了几分。

  众人听他如此说,亦跟着换了口风:

  “可不是,如今上街卖把青菜,卖篮子jī蛋都要收税,嗳,你们说官家收那么多税,到底都用来gān什么了?”

  “能gān什么,自然是官家天天能吃着大油饼!”

  “瞧你那出息,也只能想到官家吃大油饼子!要吃,也得天天吃这羊腿!”

  “羊腿吃多了也腻歪呐,官家吃的自然荤素搭配,想必哪一样都慡口!”

  这些人说着说着便扯到吃上去了,民以食为天,吃饭是头等大事,市井小民谈资如此,习以为常,赵器听得忍俊不禁,再看成去非,却是一脸沉色,遂也慢慢止了笑,忽又见一人面上似是得意,漫声道:

  “你们这些土包子,可知道那乌衣巷顾家的茅厕都是金子做的!擦腚都用绸子!那吃什么,也是你们能想出来的?”

  “呦!金子!”

  “那擦了腚的绸子还能穿呀?”

  “呸!没见识,自然是都扔了!”

  “照你这么说,我们去顾家守着,还能捡着不少绸子?”

  “你要肯穿人家擦腚的绸子,没人拦着你!”

  众人一时啧啧称奇,乱笑一通,眼见着越说越粗鄙,赵器正想提醒成去非是不是该走了,身后忽被人重重推搡一把,因没留神,成去非亦被人扯得踉跄几步退到了边上。

  赵器见状正要发作,成去非早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噤声。

  这骤然而来的变故,一下截断众人的高谈阔论,只见一着了满身绫罗绸缎的男子在一众人的簇拥下,旁若无人踱到中间,眼角扫了一圈,冷笑道:“尔等平头贱民,竟敢诽谤起朝廷市税了?可知那市税是谁定的?嗯?”

  尾音有意挑得极高,众人早噤若寒蝉,四下一片死寂,这人看众人反应似极为满意,朝身边人打了个眼色,那几人便利索上前,三下五除二把那刚剥好的羊取了下来,抱ròu的抱ròu,扛羊腿的扛羊腿,看样子,也是熟极而流。

  这屠家登时变了神色,上前哀求道:“小民可一句话也不敢说,您……”

  “怎么,”这人根本没心听他这一套,“没收错了?你这是要传到府衙去,官家可不是一头羊就能打发的了!这也给尔等一个警醒,管好自己的烂嘴!官家也是尔等能妄议的?!”

  说罢不再理会屠户,打了个响指,一众人竟扬长而去。

  成去非望着那远去的身影,略略踱了几步,再看那屠户一脸丧气,把那刀朝案板上重重一甩,刀锋入板,争鸣作响,嘴中骂了句“娘的!”却也无法,只对众人不耐烦摆手:“散了吧,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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