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今上慎言!士可杀不可rǔ,今上不可如此羞rǔ大臣!”
英奴看他年迈如斯,却偏此刻出头,胸臆发胀,只想作呕,怒火更炽,顿了片刻,竟变怒极反笑,指着众人道:“好,好,朕杀不得,朕清楚,前头还有八议等着诸卿!朕也rǔ不得,刑不上大夫!”
不等众人反应,英奴转而面向虞归尘:“大尚书!前大将军一案有先例,你去跟廷尉署商量,看如何定罪!大将军当初如何判罪的,大尚书应该也清楚!”言罢再也不看众人一眼,把那些个卷宗悉数摔向地下,大步朝通道走去,有司如梦初醒,大喊两遍“退朝!”众人仍回不过神,半晌过去,不知谁带的头,才窸窸窣窣起了身。
第143章
天子怒而离殿,气氛僵冷, 尤其是那句“衣冠狗彘”实在太过刺耳, 即便是祖皇帝那等霹雳xingqíng, 也不曾如此伤人,众人一脸愤然,可卷宗上到底记了哪些名字,不管心中有数,亦或者心中无数的, 皆想一睹亲身, 天子既骂了四姓,其余素日里自有看不惯这一等世家的官员, 心中不免窃喜, 彼此相视微咳了咳,可面上仍要维持基本的礼节。
虞归尘同几位尚书郎俯身把卷宗一一捡起,一时间,各式各样的目光都投到了他身上,仿佛忘记了这一场bào风雨的“始作俑者”——尚书令,他仍是惯常的莫测神qíng, 正准备穿过诸臣出殿, 不想顾未明忽施施然走到他跟前, 微笑道:
“尚书令这回是骑虎难下了,不过温人之周,才是尚书令一以贯之的风格,何必呢?也不过得天子一句‘圣朝无一介之辅, 股肱无折冲之势’,尚书令当同天子一样心寒罢?”
顾勉就在不远处,见他如此动作,又口出狂悖昏昧之言,断喝道:“顾子昭!”
这一声瞩目,众臣本有没听见顾未明在此风言乱语的,被顾勉这么一吼,目光很快移到了顾未明身上,见他似笑不笑地拦在尚书令前头,两人虽不至于到剑拨弩张的地步,不过尚书令的表qíng却十分冷淡,顾未明便随手从一旁尚书郎怀中拿过一份卷宗,朝成去非胸前抵了几下:
“今日臣工们托尚书令的福,天子极尽侮rǔ之,只是没想到你连中领军都搭进去,成去非,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两败俱伤的事,”他飘忽一笑,顿了少顷,“我看你如何收场?”
言罢把那卷宗往尚书郎怀中一塞,背起手来,含笑先行出了东堂。顾勉见他越发无礼,却又无计可施,每每诸如此类时刻,总要怪罪自己平日太过惯他,然而事了之后,记xing太差,又要忘却,如此种种,长久下来,只得作罢。
尚书令虽向来威严不可侵犯,但既是他四姓子弟间摩擦龃龉,他人只当闹剧看,一时也无人上前言语,亦知尚书令向来无须人费口舌,一切事宜仿佛自可消化gān净,常言道,宰相肚里能撑船,尚书令怕是上可着天,下可临地。不过,把中领军查出来,是何意图?众人自然不会以为尚书令真就生了一颗为公不徇私的心,那么也就一种可能了,众人不敢把天子往深里想,就此打住,那些自知己家绝无牵涉的官员,此刻难得轩朗举步,等大司徒等重臣去远,这才散开。
今日出奇的是,成去非并未往台阁去,虞归尘默默看他身影消失在御道尽头,微微叹气,一众尚书郎亦无话可讲,只随大尚书步伐仍去台阁,商议那无比棘手的官仓大案。
等行至司马门前,成去非正要上车,却听后头传来一声“尚书令留步!”
回首一看,正是御史中丞沈复,沈复年近六旬,气喘吁吁追上他,很是不易。成去非俯身见了半礼,沈复摆手道:“论公,我不该朝尚书令打听这事,于私,我却有话问你。”
“堂舅要问什么?”成去非听他这么说,便换了称呼。
沈复叹道:“官仓的案子牵扯如此大……”
“舅舅倘是问此事,我无话可说,天子已说得够清楚,舅舅既未牵扯其中,更无需过问,国法落不到舅舅头上。”成去非清楚他想问什么,并不想多议,委婉回绝道。
沈复被他堵得一时憋闷,又不好发作,只好往别处提:“朝堂风言风语的,早在私议廷尉署是你私人,说到底,是我的错,不该给吴冷西定品,把你叔父……”
成去非再度打断他:“沈大人,您是兰台长官,对内监察百官,对外纠检州郡,在您之前,御史中丞这个位子上,三两年就要换人,其中原因您不会不知,今上为何要您任职此间,您也清楚,别人坐不稳,也不想坐,太傅生前曾在先帝面前言沈大人嫠不恤纬,公正严明,请大人勿相忘。严于律己,大人做到了,可宽以待人,以大人之职,实在不该。”
一席话堂堂正正,让人无可指摘,听他又换了称呼,沈复百般滋味涌上心头,成去非年幼居会稽,时人常言乌衣巷的大公子类其母舅,说的便是他,大概也是因见他小小年纪不爱言笑,凡事都讲究一个理字,自幼处事便露有几分不近人qíng的模样,同自己兴许有那么几分像,但他终究是成家人,像太傅,像他的母亲,却又总是不尽相同。
“看来我是失言了。”沈复尴尬道,成去非点点头:“此案大人亦有失察之处,天子脚下,出了这等大事,大人应及时请罪。”
又是无可挑剔的几句,沈复无奈颔首,再也无话可言。
正要走人,才发现那边大司徒的车驾一直停在那里,家仆已张望许久,沈复抬眼看了看:“大司徒怕是有话问你。”
说着折身去了,果然,家仆见沈复离去,这才跑来道:“请大公子晚上赴家宴。”
既然时辰定在晚膳上,彼时虞静斋也该自台阁回府,成去非遂对家仆道:“转告大人,到时我会去的。”
马车行到家门前,福伯见成去非回来,朝里头喊了声:“大公子回来了,姑娘出来吧!”
只见桑榆探头探脑挎着个篮子,瞅了几眼,忙不迭往成去非跟前见礼,成去非颇有些意外,挑眉看了看她:“桑榆,你有何事?”
“我来给恩公送些东西。”桑榆向来慡朗,此刻竟有几分扭捏,实在是因她也知自己所带之物上不了台面,可昨日吴冷西回到家中,在同穆涯闲话时,忽道了句“桑榆这回给师哥寻了件苦差事。”她本来给两人奉茶,无意落入她的耳,心底只疑虑是不是案子太难查,给成家大公子添了麻烦,可转念一想不对头,案子不是吴公子一手经查吗?不过吴公子既说那样的话,可见成家的大公子定也为其奔波劳累,便不再犹疑,直往乌衣巷来了。
见桑榆把那篮子上的盖头一掀,露出几排整整齐齐铺在稻糙中的青皮,福伯在一旁忍不住笑道:“姑娘捂了半天,原是这个。”
成去非并无多少心qíng,只道:“桑榆,你攒些东西不易,带回去同老夫人用吧。”说着提步就要进去,桑榆一时急道:“恩公是看不上民女的东西,倘恩公不要东西,民女日后只能想法再报了!只要恩公说一声,民女甘愿给恩公做牛做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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