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却很快岔开了话,四下看了看,方低声问:“妾听闻子昭犯了事,可是真的?”
顾曙轻应一声,仍在逗着阿瑜,沈氏眉头不禁皱了皱:“夫君万不可袖手,以免伤父亲的心。”
“媛容不必挂心,该如何做,我自然清楚。”顾曙冲她温柔笑道,下意识朝父亲书房方向看了一眼,他知道,此刻,那自己也并无多少机会亲临的地方,顾家父子又一次同处一室,只是不知这一次的心境又当如何?
书房中,顾未明果真如顾曙所料,他跪在地上,大约这样的跪地不起,他亦是习惯的,他的母亲是个严厉的人,也仅仅对他这般。
“子昭,你过来。”顾勉不知过了多久,才向他招手,顾未明跪得两腿酸麻,起身时费了些功夫,不过他爱整洁爱漂亮,仍要先轻轻拂去灰尘,才愿意往顾勉那边去。
顾勉待他近身,却扬手便劈下一掌,他素来太过钟爱这个儿子,总觉得这个儿子聪颖似天人,而顾未明确实也如此,敏慧夙成。而他的胡作非为,在顾勉看来,也不过是恃才傲物而已,直到此刻,掌声的余音似还在,顾未明半边脸麻得厉害,不着一言垂下双目,又跪了下去。
“顾未明,我问你,”顾勉叹了口气,“事qíng是不是你做的?”
顾未明平静答道:“是,人是我花钱买来的,那对夫妇和他族人不依不饶,我不得不杀他们以绝后患。”
“你……”顾勉闻言脸色煞白,一脚便踹了过去,顾未明仍是漠不关心理所当然的态度彻底激怒了这位向来只信奉“中庸”之道的父亲。
见他应声倒地,顾勉折身便去取挂在墙上的佩剑,“噌”地一声抽出,攥紧了就要朝顾未明砍下来,不料门房忽吱呀开了,竟是顾曙不请自来,只见他扑通一声跪地,急急膝行几步,一把紧紧抱住自己双腿,口中的话却是对顾未明吼的:“小杖则受,大杖则走!子昭你还不走!”
顾未明冷笑一声:“我走了怎么成?我走了,就见不到阿灰你这全套戏是如何做足了的。”
“好,我做戏,你为了看我做戏就一定要陷父亲于不义吗?!”顾曙眼圈已然泛红,咬牙拼死拦着上头脸红筋涨的顾勉,只听父亲怒不可遏的声音汹汹而起:
“阿灰你给我让开!我今日非杀了这孽子不可!”
顾未明一怔,随即自讽道:“孽,庶子也,儿生下来就是孽子!父亲何不当初就溺死了儿!”
“混账!”顾勉手底一阵直颤,眼前白光乱闪,那把利剑“咣当”一声落地,自己再也支撑不住,直直往后仰去,惊得顾曙连呼数声“父亲!”忙托住他半个身体,一面伸手去抚他胸口,一面狠狠瞪着顾未明:“你还不走!”顾未明本yù上前,见顾曙如此qíng状,犹豫片刻,外头小厮忽来报:“廷尉署来人要见六公子!”顾未明闻言冷嗤几声就此拂袖而去。
好半日,顾勉才堪堪回神,艰难睁眼,待看清身旁人,喃喃道:
“养不教父之过……”
顾曙眼中含泪,把他扶到一侧歇息后,端起一旁的茶水,触手一摸,已然凉了,正yù出门让婢子过来奉茶,身后顾曙无力摆了摆手,喊住了他:“阿灰,不必了,你来,我问你几句话。”
第155章
“父亲。”顾曙依言跪倒在他膝前,顾勉本想让他起身, 无奈此刻少无力气, 索xing由他去了。
“阿灰, 你跟我说实话,他的事,你当真一点都不知qíng?”顾勉以手撑案,努力问起话来,他的xingqíng, 倒和先帝十分相近, 软弱,平和, 事qíng总会在他们这种人手中失控, 眼下既不能身先朝露,只有打起jīng神。
顾曙毫不避讳他此刻落下来的目光,直直迎上:“父亲倘若指的是子昭那些荒=yín事,儿从一开始就知道,父亲难道不知?倘说的是他滥杀无辜,犯下这等滔天祸事, 儿还是那句, 儿并不知qíng!”
“那对夫妻的状词, 出自何人之手?”顾勉也直直回望着他,一语问到要害处,顾曙心头突突直跳,本就如白玉般的脸庞, 此刻彻底了无血色,父子二人就这般无声对峙半日,顾勉终从长子的眼神中得到他早有预想的答案,而此刻仍是想要麻痹自己,这一切并非出自于长子,兄弟参商,不至于沦落到骨ròu相博。况且他的长子,是众口称赞的温柔之人,是明玉似水,一个对待卑贱之人尚且怀有怜悯之心的人,又怎会戕害手足?
“阿灰,”顾勉忽就苍老下去,双眼缓缓阖上,“不痴不聋,不作家翁,你没到这一步,如何能懂?”
这话里只是悲哀,并无其他意味,顾曙的语调亦和父亲的一样透着悲哀:“堤溃自蚁xué,父亲您应鼻挥斤,护过饰非,无异于抱薪救火,父亲不是不懂这些,然而却还要如此,又是为何?”
“所以,这就是你cao戈同室的缘由?”顾勉骤然睁开了眼,“你是我的儿子,子昭也是我的儿子,你倘是真的认我这个父亲,就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言辞间是说不出的失望与愤恨,顾曙捕捉得一清二楚,默了片刻,终道:“昊天罔极,儿不能报,至于长枕横施,大被竟chuáng,岂是儿一人说的算?亲亲相隐固然不假,儿却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反受其累。”
此般田地,顾勉听他仍言之凿凿,文过饰非,心头终是嫌恶,冷下脸道:“我最听不得你这种话。”便又重新阖上眼帘,重重舒出一口气来,顾曙太清楚他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亦用同样的qíng绪回敬道:
“父亲缘何能看到状词?瓜田李下,古人慎之,父亲又为何仍要冒此之嫌?”
父子二人不可避免再次陷入无声的对峙沉默中。
良久,才听顾勉淡淡道:“你出去吧。”
顾曙一时不忍再去看他,身子却不动,顾勉便道:“等我拿鞭子吗?现在还不是时候。”
话说到这个份上,年轻的尚书终缓缓起身,见礼折身出来的刹那,两行清泪到底滚滚而落,抬首间却见顾子昭竟就在眼前,他断然不肯让庶弟见他此等模样,可到底是来不及收住这热泪。
“顾曙,”顾未明唇角照例勾出一抹残忍的笑意,“拿你兄弟的命去讨好成去非吗?”
“你自己做的事qíng,自己清楚,何必推到他人身上?你若肯早些革面敛手,又怎会落得如此局面?子昭,你难道以为自己这是无端的池鱼堂燕?”这大概是顾曙第一次同顾未明的针锋相对,但顾曙的神qíng却一如往昔,眼角眉梢依旧似水温柔,心底却早已冷嗤不止,脑中只有四个字而已:轩鹤冠猴。
顾未明这回一点不恼,只拊掌而笑:“我的好哥哥,终是想起来教训我了?”说着神色为之一变,狠狠道:
“阿灰,别人不知道,我清楚得很,你的心思在何处呢?是惦记着成去非那个位子吧?你要真是个聪明的,就该知道,台阁里还有个虞归尘,他家里还有个成去之,那个位子,轮不到你来做,顾武库是么?”他忽仰面狂笑起来,笑得眼泪几乎都要溢出,“阿灰,有成去非在,你们注定都爬不到他上头去,你以为你俩是五雀六燕,我告诉你,天悬地隔,才是正经真相,知道你哪里比不上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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