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战事一完,清点虏获,打扫战场你留心下即可,真正需要你做的是,把那有战功,宜颁赏的将士名册,以及伤亡名单,协同刘参军拟出来,不要有遗漏了。”
刘野彘点头:“那战俘怎么办?”
成去非略一思忖,道:“你看着办吧,另外还有一事,待新都督一到,面子上要过得去,千万不可轻视,至于,他倘是cha手胡乱指挥,一意孤行,”成去非调转了目光,“你也看着办吧!”
刘野彘眼波一动,拱手道:“末将明白!末将谨遵大将军钧令!也请大将军放心!”
等成去非把这善后诸事也一并jiāo待清楚,已是日头西斜,刘野彘则给他点好五百亲兵,又挑出几名功高副将随行,高立阿大等人皆在列,这些人是心腹中的心腹,武艺高qiáng,历练丰富。老六等则仍留并州,见成去非歇息一夜,不等再观战攻城便要出发,几人前往送行,不禁挽留:
“大将军,不如再等个三五日,攻了城,与敌寇最后决战时,您再走。”
成去非扫视一眼列阵整齐的三军,道:“圣人说,君命召,不俟驾而行,知道是何意吗?”言罢却并不解释,只是骑马原地又踏步几圈,往来岁月深,初到此地,chūn意尚浅,如今七月流火,眼前虽糙木葱茏,然盛极始伏衰矣,霜威出塞早,他知道不足数月之后,此地便可见秋像。鹤唳华亭月,马嘶榆塞风,他看来是等不到边塞雁飞,落日胡天了。
“临行前,我有些话,想问诸位,倘得胜后,就此把诸位留在并州,为天子守国门,诸位可愿意?”成去非移目到眼前几人身上,众人颇为茫然地回望着他,似是一时还不能解他话中意味,刘野彘已朗声应道:“末将只听大将军差遣!倘是为大将军守国门,末将们义不容辞!”
成去非面色一沉,无复多言,只道:“这话你也有胆子说?给我烂在肚子里,我去后,见机行事,机灵些,但也不要太过妄为,务必尽心尽力,我在建康等着为诸位接风洗尘!”说罢不等众人反应,叱喝一声燕山雪,就此绝尘而去。
待成去非这队人马驶出并州地界时,他终再一次勒停了燕山雪,回眸相望时,表里河山,残阳如血,而绝岭耸翠,仰之弥高,他忽生一缕不舍,川容如画,弓刀似水,他却并无亲眼目睹牛羊日暖山田美的机会,王业实艰,几时能到承平了?如此思想,脚下便不能不踯躅,余晖渐消,朝朝暮暮,塞北风沙,他是到告别的时刻了。
众人无法知晓他们的主帅,平日里甚少感慨多qíng的乌衣巷大公子,在领略了如此壮丽山河之后,胸臆是何等开阔而又掺杂着一股无法言明的深怅悲凉。他爱惜这江山,寸土不忍不能弃。他爱惜那百姓,望翁媪稚子皆有依傍,然而青山独不语,日月独不语,几度兴亡,几度离合,他的同袍依然留在这片土地,为如画江山而战,为百姓黎民而战,既如此,那么他就不该如此感慨,他应记起她的话,华夏教化终会如chūn风一般,渡得了边塞,虽晚一些,然而终究会至。
大公子不相信么?她的声音温柔而笃定。
chūn风来不远,他脑中第一回掠过如此念头:倘有那一日,他定要带她穿过杏花江南,烟雨江南,借着哒哒的马蹄,来看这雁飞汾水,来看这鸟道长空,江北江南,风嘹月唳,他不信这世间的一切只能并付一丘土,这万里的河山,还在等着他与她并肩相至的那一刻。
他亦第一次察觉到,即便是万里离乡,即便是兵戈马上,只要想到她,便能牵动柔qíng如许,让人并不觉得寂寞,这是她赋予他的安慰,这亦是女子赋予男子的安慰,尽管在过往种种光yīn里,他从未察觉此点。
带长剑携弯弓的将士们簇拥着他们的大将军,在新一轮落日将坠yù坠之际,终策马飞驰到了北徐州大地。
夜色下来,紧闭的城门似乎已经在昭示着什么,成去非立于马上,仰面看了看城头那些高举火把的兵士,全都严装以待,这边探马已得信而回,近身报道:“大将军,蔡大人之子蔡元,被底下人推选为新刺史,一众人都在刺史府里头,不知什么qíng况,属下没能进去。”
“大将军,末将怀疑这里头怕正是起着内讧,还没拿定主意,要不然,您看徐州,并无动静。”一旁副将若有所思道。
成去非四下观望有时,明白不见得就真能乱起来,不过中枢的旨意一下,说不定反倒刺激了人心,中枢看似愚蠢的选择,不过是针对他而已,令他齿冷的是,倘真的bī反了徐州,只为削他战功,却让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三军将士白白陷入新的战事,命贱如糙芥。百姓黎庶横遭战乱,一样的命贱如糙芥。东堂之上的ròu食者们,在国朝边境未平,在热血尚未gān涸之时,便迫不及待要烹犬藏弓?ròu食者鄙,未能远谋,并不尽然,ròu食者,总是在为自己筹谋的,至于国祚,至于黎民,不在ròu食者的谋中,成去非冷冷望着那团团火焰,虽铠甲之下,汗已湿透,然而心却和眼目是一样的冷。
徐州刺史府内的人心,同样是难以平静,激dàng起伏的。
“长史教唆公子,换来这种死局,可还满意?”原蔡豹大人的裨将率先发难,蔡元此刻却勇于承担道:
“不是长史的意思,是我自己的意思。”
裨将冷笑不止:“那公子这会可曾看清了中枢的意图?公子是太年轻,书生意气,长史你一把岁数了,何至于如此糊涂?!”
“因为我不想死,不想诸位同僚死,更不想徐州百姓死。”长史平静地看着他,长史的家眷,一切不愿与中枢抗衡官员的家眷,皆已被羁押在刺史宅邸的后院之中。而长史本人以及一众官员,身后亦抵着把把利刃。
“事qíng不在于徐州会不会反,而在于建康觉得徐州会不会反,如今,旨意已下,我等反也得反,不反也得反,公子到底还在等什么?等成去非从西北回来绞杀徐州吗?”裨将突然怒吼一声,便引得一阵骚动,那利刃似乎又欺近两步,蔡元只觉后颈处寒意顿起,肌肤之上起了无数颗粒。
“公子下令吧,我等立即起兵渡江,中枢兵力大都调往西北,城内空虚,荆州军亦散做两团,指不定见我等起兵,荆州趁此顺江而下……”裨将一语未了,长史不变声气,打断了他,“将军有几成胜算?又怎会知荆州许侃心思?即使打赢了建康,将军是打算做皇帝?”
这一席话说得后头众人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众人混沌,并不是很清楚最后计划为何,只知眼下似该起兵,可起兵到底为了什么,得胜之后又要如何,是谁也未曾深想过的。
长史叹了口气:“此时回头,不为晚,历来yù起兵谋逆者,倘想获胜,定要快刀斩乱麻,如今,人心不定,思虑惶惶,连将军你都对将来之事毫无筹划,此举不过自投死路罢了!”
长叹声尚未消散,外头忽奔进一慌张至极的小兵,面色煞白,连滚带爬奔到眼前,方哆嗦道:
“城门,城门开了,进来一队人马,说,说是征北大将军,要,要见诸位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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