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把殿下身边唤作芳寒的,叫到我这里来。”
第195章
芳寒因殿下身上不好,早早侍候她就此安置。见橘园的人忽来传唤自己, 满腹狐疑, 随殿下来成府几载, 成去非从无单独召见自己的时候,这如今都已入夜,竟把自己召去,是为何故,实难猜想。芳寒问了来人一句, 来人一问三不知, 只是摇首。芳寒叹气,理了理衣裳, 随来人进了橘园, 见成去非端坐在案几前,正望向自己的方向,芳寒不由硬生生打了个冷战,不敢上前,只侍立在门口处,低首见了礼。
“你到我跟前来。”成去非道, 语气虽是寻常, 芳寒却越发觉得害怕, 不能拒绝,便往前挪了几步。
成去非又道:“我让你到我跟前来。”芳寒只得咬牙上前,她不曾离他这般近过,忽觉斗室狭窄异常, 挹郁积心,尽管她的主君此刻只是安坐依旧,芳寒下意识思及殿下,思及琬宁,她不知她们且都以何种心qíng何样姿态,来面对她们共同的令人qíng不自禁就要生畏的主君。
“你抬起脸来,我有话问你。”成去非十分平静,他波澜不兴的面孔,看不出任何征兆,好在芳寒无须煎熬,成去非已把罗帕掷到她怀中:“这罗帕的料子,是内府锦署的东西,是不是?”
锦署是官署,织造以供宫廷之用,成去非说的并不错,芳寒亦认出这是殿下的私物,只因那角上白芷,正是自己所绣,一眼便可识清。成去非已观察到她神qíng的变化,问道:“这是殿下的东西?”
芳寒垂下眼帘,无声颔首,犹豫片刻,用双手捧着将帕子yù还给成去非,成去非却道:“你再辨认一次,莫要弄错了,错了的话,后果你担不起。”芳寒一惊,忙又摊开上下左右仔细看了,那两句诗亦跟着入目,她自然认得字,每一个字都认得,但个中意味并不明了,芳寒在确认无误后,轻声道:“是殿下的。”
成去非点头道:“很好,这上头的诗句,你看着像殿下的笔迹么?”芳寒想了想,迟疑回答道,“奴婢眼拙,不知一个人在纸上写字,和在绢上写字,是毫无差别,还是大相径庭,倘对照殿下平日纸上书写,这并非殿下笔迹。”成去非看她半晌,想起当日她勇于忤逆,从自己鞭下护住琬宁的一幕,道:“你人不光敦厚仗义,心思也很谨慎,我当赏你。”
他忽道出这么一句,芳寒诧异之余连声道:“奴婢愚笨,大公子谬赞了,奴婢不敢要赏。”成去非一笑,“你能不能再告诉我,平日随殿下去寺中礼佛,你都是在何处相候?又要候上多久?”
话中的刁钻,芳寒当下便领悟到了,含忧苦思,沉默有时方答道:“奴婢一直侍奉左右,殿下倘是听讲学时候便久一些,倘只是布施,同高僧主持不过几句话的功夫。”
成去非冷目了芳寒半晌,缓缓起身,踱步至她跟前:“你寸步不曾离开过?”他问的分外简洁,而芳寒在为宫人多年的经验使然下,已判别出这越是简洁的话语间,背后则越可能藏有未现的惊涛骇làng,她在最短的时间内让自己静定下来,始终按照礼节垂着双眸,再度点了点头。
“你自己信么?”成去非哼笑,芳寒肩头微微一抖,却也忽想明白一事,殿下并无不可告人之事,自己方才的维护又是为何?她不禁懊悔自己的想当然,此刻倘再改口,不过更添嫌疑,只好噤口不言。
“你去吧,我不难为你。”成去非收回目光,此时烛影幽浮,龙涎香的气息似仍流转于斗室之间,他忽就厌恶至极,一侧,芳寒仿佛不能信他如此轻而易举放弃问话,而是给她轻飘飘的不乏善意的一句许可,这反倒同样给了她画蛇添足的勇气:
“大公子,殿下她,她刚出生时便没了母亲,辗转于后宫妃嫔手中,轮流抚养,直到出阁前几年,方由当今太后代养,殿下她虽养尊处优,实则孤苦,这是奴婢僭越的话,只是盼您莫要怪罪于她。”
成去非看了她片刻,道:“你不过供人差遣的奴子,反倒怜悯起高高在上的他人?芳寒,你虽微贱,悲天悯人之怀,却不为一己之身,只可惜你的殿下,尚无这等觉悟。”
“大公子……”芳寒抬首不由低呼一声,她意不在此,成去非扬手阻断了她未出口的辩驳,“你的殿下倘问起来,你如实说,”他讥讽笑道,“想必你是不会替我隐瞒的。”芳寒不解地看着成去非,却终究是畏他那一副无从探查的神qíng,默默见礼退下了。
那方罗帕,成去非拈在手中,用一种颇为无聊的眼神打量了许久,对婢子吩咐道:“装起来,放我案头。”他转身往内室chuáng榻走去,俯身拎起那一双翘头履,抬脚出了房门。
窗下纺织娘叫得正欢,琬宁用了饭后,在园子里坐到露水下来,明星铺天,才在四儿的催促中进了屋。琬宁想起那具樗蒱还在,遂寻出来,正要和四儿试着掷色子,成去非已经进门。
两人并不知,还是前来送茶点的婢子见成去非入来,忙提醒道:“贺姑娘,大公子来了。”琬宁扭头起身朝他行礼时,已瞥见那双新履,脸微微一红,道:“大公子。”成去非颔首坐了,瞧她又只是松松挽了个髻,首如飞蓬的模样,引得他yù发笑,“我是来兴师问罪的。”琬宁有几日不见他,送履时的qíng形她还戚戚然于心,此刻见他似笑不笑的,目光只在自己身上翻来滚去,微觉羞赧,偏过头去,胡乱收拾着道:
“大公子要问何罪?”
“你自己看,”成去非笑道,琬宁无法,折身相看,他顺势丢过来一个眼神,琬宁只得蹲下身来,替他将鞋子换了,这一回,娴熟有了,却发觉手底发紧,琬宁一怔,原是小了?明明就是从杳娘那里讨的尺寸。
“你起来,”成去非扶她起身,随手拈起案上清扫尘迹的塵尾,朝一侧指了指,“站好了,我要问你话。”琬宁不知他这又是什么名目,只得依言立在了那。
“你不曾亲自给我丈量尺寸,无凭无据的,就敷衍做出这么一双来?既无乖嘴蜜舌,为何不在行动上用些心,没有你这样求容取媚的。”他敛了笑,半真不假的,琬宁听得心中难过,垂首不语,那塵尾却扫了过来,掠及脸颊,微微一痒,成去非道:
“在腹诽我?我记得你是有这个毛病的。”
如此言辞,是无理到极处的,琬宁退避三舍,隐约意识到他像是想找名头发作,正忧愁不已,成去非已笑道:
“琬宁,你做我的夫人可好?”
琬宁一时怔住,心动得异常,仿佛要顶破了胸腔一跃而出,她咬了咬唇,终忍不住攥紧了衣裳。成去非见她动作,遂踢了踢自己脚上的翘头履,“女有四行,我对你要求没那般苛刻,德,不必才明绝异;容,不必颜色美丽;言,不必辩口利辞;功,不必技巧过人,不过,琬宁,”他调转过塵尾,拿柄指着她那发髻道,“盥浣尘秽,整洁有度,沐浴以时,身不垢rǔ,这总该能做到吧?还有,”成去非低首扫了一眼脚上,“鞋子再努力做合脚一点,也不为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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