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风雪凶险,路途艰辛,给这些盘缠够作什么的?还不曾分地,便想着田赋,也不管明年灾年荒年,吾等不事农务已久,早已生疏,明年实难jiāo赋!”
好厉害的几句话,一箭双雕!不等李涛发作,此起彼伏的应和声已起,更有甚者,把那领来的铜钱纷纷掷在地上,叫嚷挑衅不休,永宁寺需遣散者近千人,一旦纠众闹事,场面必不可控,李涛眉头紧皱,略作观察,先命殿主去请大和尚出来安抚局面,才转头问那殷冲道:“殷从事看此事该如何是好?”
“这番话未尝没有道理,某以为当体恤群qíng,”殷冲面有斟酌,“李大人请看,如许僧徒,倘闹将起来,qiáng压下去,怕是民心不服,不如某将此事报与虞公,看廷议如何定夺,李大人说呢?”
李涛回道:“听闻大司徒前两日告假,染了风寒,这等烦事还是不要叨扰得好,”他忽扭头吩咐一人道,“快去将此事报与录公,就说我等加一起不过十余人,倘永宁寺真闹起来,压不住的!”
从官得了命令飞奔而去,殷冲不成想李涛动作如许快,甚至来不及虚与委蛇一番,遂道:“如此也好。”
眼见人声鼎沸,严厉申斥无果,那殿主又回来禀告今日开始大和尚闭关,谁人也打扰不得。掌书几人不免口中焦躁,见那边殷冲等人倒沉得住气,只各自垂首喝茶,再看向自家大人李涛,竟也平静如常,由着眼前乱闹,殿主班首等糙糙应付几句,半点压不住那喧哗,掌书们遂只好缄口不语,颇为无奈地看着这般乱象无从收拾,暗自道今日当从府衙调来些人手的。如此僵持小半个时辰,方才派出的从官竟火速赶了回来。
从官大喘着粗气,汗珠子滚滚而落,疾步凑到李涛跟前去了。殷冲几人便投望过来,却见那从官只是附在李涛耳畔不知嘀咕了些什么,一阵私语完事,外头又进来几人,着廷尉署官服,身戴佩剑,为首的一个过来同李涛简单见礼,转身“噌”地拔了剑,明晃晃的剑尖指向众僧徒断喝一声:“尔等有聚众生事者,通通带回廷尉署审讯!”
殷冲嘴角扯了扯,笑道:“李大人未免兴师动众了,虞公的意思跟中枢一样,此事第一要务在于稳,李大人把廷尉署拉进来,事qíng只会往大了走。”
“从事多虑了,”李涛呵呵一笑,“所谓一呼百应,多半是有人有意为之,只需将方才带头的几个拎出来问话,便知是何内qíng,”说着跟廷尉署那人使了个眼色,殷冲道:“佛门重地,李大人还是慎行的好,今日你我不过奉命行事,倘闹出什么不相宜的来,莫说是李大人,我等亦难能回去复命。”
李涛上前轻松拍了拍殷冲肩头:“出了事归于某,从事莫要担心,不过问几句话而已,廷尉署有轻重。”
说完也不理会殷冲如何反应,挑出几个他从一开始便留意到的起哄带头者,jiāo给廷尉署,带去侧院讯话,殷冲目送廷尉署押送了数十人远去,剩下的僧众一时目瞪口呆,其间有人听闻过那廷尉署名声轶事的,私下jiāo流几句,说的人愀然变色,待李涛再扫将过来两眼,竟鸦雀无声,陡然静了下来。
殷冲复又坐下,看了李涛一眼,话却是面向众僧徒说的:“今上天恩浩dàng,命尔等还俗尽忠尽孝,且盘缠田亩一样不缺,尔等竟仍如此贪得无厌,实在可恨!”他的话音遽然高厉,冷笑道:“既如此目无法纪,尔等的盘缠田亩皆扣除不予,以为惩戒!”
话音一落,好不易安静下来的人群再次骚动起来,掌书们不由一慌,李涛霍然起身道:“殷从事这万万不可!”殷冲却道:“李大人,方才某倒明白了,这些人不给些教训,是难能安分了,不如乘此小惩大诫,也便宜李大人等日后行事。”
李涛心底明白他今日挑拨是非,意在引起哗变而已,正yù再理论,却听不知谁带头喝了一声:“这是不给人活路,今日偏就不走了!”只见黑压压一众人cháo水般朝外头涌去,无人能拦,竟好似欢呼雀跃一般夺门去了。
李涛一惊,忙奔了出来相看,只见一众人不知从何处cao来了齐眉短棍,虎视眈眈立在雪地里头,那雪落得正紧,纷纷扬扬,双方便隔着这雪幕,骤得对峙如山。
“一群蠢货!”李涛跺脚心底骂道,听得一通脚步声传来,见是廷尉署的人,思想着定已完事,那廷尉署遣来的这一领头者,扫了两眼qíng势,大约猜到些什么,同李涛窃窃低语几句,李涛略一颔首,扬声道:“方才官家已问清楚,不过是那几人存心挑事,同尔等并无gān系,不过尔等倘铁了心要生事,那外头早有廷尉署一gān人候着,倘不愿造孽,就过来领盘缠回家去!尔等好自为之!”
众僧徒怔了怔,少顷明白过来,彼此相视,目中自有渴望,只听“咣当”两声,短棍轱辘翻滚老远,原是不知哪一个按捺不住带头给扔了,很快,有人壮着胆上前相问:“大人说的可当真?”李涛余光往内扫了扫风,冷笑一声:
“今日本就是有人非要节外生枝不可,尔等想好了,届时被廷尉署带了去,可才是真的无钱无田!”
众人不禁把目光投向廷尉那人,虽是寻常面孔,却yīn气十足,立于阶上,居高临下,衬着寒风大雪,更是说不出的渗人。廷尉署这人倒也没底下僧徒附会地这般离奇,被盯得有些不耐,鼻里轻哼了一声。
等僧徒们重新安分列队登记,殷冲才向李涛笑道:“冲不过吓唬两句,这群乌合之众,倒跟入秋的蚂蚱似的,见不得风chuī糙动,不过李大人行事敏捷厉害,如此果断,某见识了!”
李涛若无其事道:“从事谬赞,你我皆为君分忧就是了。”两人你来我往虚言几句,直到今日公事了结,也未再起风波。
等殷冲几人赶回大司徒府时,暮色已重,属官们也早已散职归家。管事先让他几人在听事侯着,又命婢子送来些饭食,殷冲见此心里有底,知道一时半刻见不到虞仲素,遂低声问了管事:“虞公有客人?”
因殷冲早已替虞府办事多年,如今正式挂职,乃名正言顺的家臣,管事也不多瞒:“是顾家的长公子,来有多时,应也快该走了,你们几个先用饭吧。”殷冲知顾曙是虞公忘年jiāo,来往素繁,这两日虞公遂闭门谢客,但见这顾公子,是在qíng理之内,便不再多问,净手准备吃饭去了。
书房里虞仲素神采奕奕,气色颇佳,半分染病模样全无,顾曙静心同他谈了许久的老庄易理,才转到前阵雍凉雪灾的事qíng上,待顾曙简明陈说了,虞仲素抚了抚手中塵尾,道:“雍凉那边隔三差五,不是天灾,就是缺钱,倒不见并州这般多事。”顾曙笑道:“雍凉qíng势本就复杂,几部的人掺和着,李牧跟子遐要内外兼顾,焦头烂额不足为奇。说到并州,晚辈也觉稀奇,照寻常想,经了那么大的战事,百废待兴,即便那刘谦再多有历练,烂摊子总得救,却不曾向中枢伸过手,报喜不报忧,咄咄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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