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本纪_蔡某人【完结】(2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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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史的声音格外清晰,气氛陡然僵如冰,殿内彻底沉寂似死水,再不见一丝微澜。众人jiāo互看了一眼,纷纷低下头来,等待着天子的雷霆之怒。唯独成去非仍平视着坐上天子,英奴面上早铁青一片,无多神qíng,上上下下扫了那御史几眼,忽甩袖霍然起身站定了,四下一顾,方冷笑两声:“好呀!好得很!”他振了振袍袖,意识到失态,复又坐下,天子窥探不得百官莫测神qíng,视线中只能见到一人,那人安然不动,四平八稳,依然如常的坐姿,如常的神qíng,冷静到让年轻的天子不免心生窦疑:成去非没有听见方才那首童谣么?

  如此甚好,英奴想道,嘴角轻轻抽搐几下,终缓缓开口:

  “诸卿都在,想必听过的不止御史一人,谁来告诉朕,这,是个什么说法?”

  第212章

  无人应声。

  英奴便问那御史:“你是从何处听来的?”御史答道:“臣本未亲耳所闻, 因有人奏报,是以臣外出勘察,街头巷尾,果在传唱。”底下群臣们虽不言语, 一双双眼睛却转来转去, 仔细辨着这里头话音。

  英奴动了动身子,目光在众人身上滚了两番:“朕这么问吧,你们中间都有谁也在外头听见这童谣了?”一众人面面相觑,有摇头的,有点头的,坊间出了这种犯上招忌的童谣,乃不祥之兆,谁人也不想应付此下光景。

  但百官的心思是活络的, 君不君, 臣不臣,岂是这一时之态?自宗皇帝薨逝,人主驾驭不了臣子, 百官看得清楚, 甚至有人往更深处推演,当初先帝放任建康王, 难保没有借此打压几大世家的意图,先帝虽无大智, 却不至于糊涂昏庸, 只可惜先帝既无祖皇帝之魄力, 又无宗皇帝之心机,如何让宗室和世家两头挂的天平保持平衡,先帝并未做到,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怕也只是在荆州人事安排上不曾走眼,不过时人并不以为这是天子的英明识人,盖因那许侃是厚道人罢了。

  “御史说说看,这童谣如何解?”英奴问道,既无人起头,不如请始作俑者一马当先,不料御史一副事不关己的口气:“臣只是闻风奏事,不过,百姓有云,这童谣唱的正暗含朝中一员重臣,臣不敢妄言,还请今上明察。”

  众人心头自是一凛,不意连这样的话都出来了,风头骤然清晰起来,百官彼此觑了几眼,殿上更是死水一滩。成去非在一旁听得心寒齿冷,隐忍地吸了口气,目光似是生了根,落在眼底酒盏上,一动也不动。

  坐上天子英奴心中则怒火乱窜,面上自顾笑道:“哦,那就是诸卿里头出逆臣了,”他的目光望向了虞仲素,顿了一顿,“大司徒,你德高望重,一双慧眼,你说,这童谣唱的何人?”

  于群臣看来,天子问话毫无机巧可言,却足够震慑人心,大司徒不慌不忙道:“今上,这大殿里没有逆臣,臣等虽不才,忠君事君还是懂的,自祖皇帝创业以来,臣等的先人无一不选择跟随明主,君臣有始有终,如今一首童谣,就可离间君臣之心了吗?臣以为不可。”

  在座诸人无一料到大司徒如此接话,那理解不理解的,面上皆松弛下来,然而大司徒话不止于此:“此为其一,其二,百姓不懂政,却又关乎政,下qíng如何上达?借口耳相传罢了,今日御史所言这歌谣,老臣不敢欺瞒圣主,臣亦有所闻,只是今日冬至筵席,妄自扫圣主兴致,老臣深觉不妥,是故未提。京都既传出这类歌谣,一味压制,臣也觉不妥。古者周天子尚采诗以观民风,田野樵夫之辞未必就不能代表民意民qíng,悠悠之口,堵不如疏,京师,天子之居也,不可不慎,这一事,还请今上命有司详查,以察民心,以谅民qíng。”

  大司徒jīng于此道,将云里雾里的废话说的听上去有着十二分的道理,圆润不露锋芒,英奴冷眼听出他藏掖的那份意思,被他一口一个圣主明君叫得不耐,便有心搅乱这一池水:“大司徒既如此说,可见还是有逆臣的,”他忽而一笑,“想必诸位心中都有个人选,朕不想引得尔等互相攻讦,谁是君子,谁是小人,谁是忠臣,谁是jian佞,不是靠嘴吵出来的,方才大司徒说了,歌谣未必就不能代表民心,朕深以为然,且不说那前两句混账话,只说这后头,莫去破土,朕想问问,当下所指何事呢?”

  天子的口吻变得循循善诱起来,当下所进行的第一大事,无外乎罢佛,众人见天子顺着大司徒的话往下引开,更不好对付,此事发端在于何人,无人不清。众人难免要回想上一次御史弹劾台阁之事,再将眼前联系,似乎更加确定了什么。中书令张蕴思想半日终起身回话道:“今上,民谣多有隐晦,此事还是等有司查清了,再议不迟,大司徒方才所言不无道理,可臣同样觉得,有时也不过是无稽之谈,今上大可不必在意,诸位同僚也大可不必在意,只要把心思多花在中枢的事上,落在实处,能为君分忧,臣以为就够了。”

  “臣附议。”沈复等张蕴说完,很快接上。有人问道:“中丞大人近日沉默得很,出了这等大事,中丞大人没有耳闻?”半路杀出这么一句,沈复便答道:“臣同大司徒一样,有所为有所不为。汝怎知某过了冬至宴就不会禀明今上?”中丞大人反击有力,对方一时无话可说,遂闭口不提。

  “莫去破土,臣以为,”一向真正沉默的光禄勋大夫顾勉忽轻声启言,却无异于平地起惊雷,现下当口,诸人避之不及,他将将跳出来,矛头所指,百官不能不往一人身上想,果真,顾勉接言道:“说的便是当下罢佛一事,驱赶僧人,毁坏佛寺,百姓亦嗟怨有时。”光禄勋大夫的面上如往常般沉闷平静,众人愣了片刻,似是不能信他便如此轻飘将此事道出,但不多时便明白过来,即便如此,旨意仍是自天子出,事qíng行进到紧要关头,即使此乃民意,是要倒bī天子,还是倒bī当日涉及台阁决策的诸位重臣要臣,只有顾勉自己清楚了。

  英奴见状会心一笑,目光扫向成去非:“此事是成卿总知负责,莫不是底下执行时,出了岔子,招了民怨?”天子并未否定顾勉之辞,仿佛直截了当便定了调子,破土非此事莫属,且以迅雷之势向成去非发难,百官又是一怔。

  成去非再不能避,也未曾想过要避,此刻只是持笏缓缓道:“台阁为此事,挑的皆为向来gān练严明者,战战兢兢,只为王事,其余人臣不敢下定论,但台阁之中,只要是臣等亲自遴选的曹郎,臣可以替他们回一句,所行所言,皆出自圣意,不敢造次,倘真出了岔子,招了民怨,非台阁之过。”

  他声音不大,然自信不疑的姿态,言外之意的暗示,终惹得百官不禁暗道大公子口气未免太甚,成去非垂了垂目光,复又抬首,颇是平淡:“臣是在两日前听得这歌谣,同诸位但凡听到的一样,也暗自心惊,”他镇定如昔,目光始终在百官身上游来dàng去,“帝非帝,臣非臣,如此大逆不道之辞,一藐视天子之尊,二毁谤群臣之忠,大司徒所言甚是,当彻查源头。至于方才光禄勋大夫云破土乃暗指罢佛一事,臣亦赞同,除却此事,眼下还能是何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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