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本纪_蔡某人【完结】(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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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弘摇首冷笑:“诸位这是优柔寡断,既是罢黜成去非良机,怎可犹豫不前?非要等他日后寻出些花样来将我等罢黜了才后悔?罢黜他是其一,其二,我等护主有功,自无须折冲口舌之间,làng费虚辞,江左再不敢妄自打荆州主意。”

  这话仔细辨听,周密越发觉得奇怪,不知主薄缘何铁心要掺和此事,再抬首看刺史卫宝,却是一副不置可否的神qíng,一时更觉怪异,遂侧眸同始终未发一言的邵逵碰了碰目光,将心中的话又忍了下去。

  “诸位说的各自有理,江左是否能乱得起来,只取决于成去非是死是活,至于荆州是否要顺江而下,不如再观望一些时候,我等同江左倘真能各得其利,未尝不是件好事。”卫宝淡淡一笑,“现下是江左有求于我等,我等何愁砝码?”

  周密听得卫宝一席话,方明白其间所暗示,心下难免意外,不知何时起,他们一众人等竟隐约起了这样的心思,却也不好多说什么,至人散倔,只同邵逵一起出了刺史府,借步说话。

  “邵将军为何沉默至此?对此事就毫无异议?”周密问道,邵逵略一笑道:“长史觉得我该说些什么?话都已让你们说尽了。”

  周密想了想,将他拉至yīn影角落中来:“我有一事,其实一直存疑,许公那封遗书……”听他有意省略试探,邵逵低哼一声,“长史跟了许公这些年,自然了解许公为人,长史想要说什么?”周密只得道:“不瞒将军,许公手下四员大将,将军你才是最为许公器重者,可我要说,即便如此,许公也无意将将军继任刺史一职,将军信不信?”

  邵逵不由念及许侃,略一恍惚,遂低声道:“许公一生忠勤,先帝于他有莫大知遇之恩,长史想说的不必出口,我也清楚,自然也是信的。”周密心下慨然,应道:“将军亦知许公,他万不会擅做主张,他这一生,何不忌讳他人言荆州乃许氏私人?是故我方疑心那遗书,”他忽抬眸望着邵逵,“这一事,我也只同将军说了,将军方才的态度,虽不着一言,却一切尽在不言中。”

  “长史可知姜主薄同江左顾家顾曙多有来往?而那顾曙善书,听闻仿前人字迹大可以假乱真,今日这急件未具名,我却猜正是出自顾曙之手,且不单这一封,我们的刺史大人既说出那番话,手头当还有私件,今日怕也只为试探罢了。”邵逵一叹,“这些话,我也只同长史说了。”

  周密沉思良久,回神道:“倘许公尚在,绝不会轻易下扬州生事,邵将军,你可有什么高见?”邵逵直摇头,苦笑道,“长史不知,自卫宝接管刺史一职,对某渐多有防范,皮子休粗豪,刘藻老好人,只剩我一个,我眼下还能有何高见?”

  “两位,还没回家歇息?躲在此间,难不成在筹谋什么?”一旁骤然冒出主薄姜弘的声音,惊得这两人面色一变,见他乍然现身,不知是将方才那番对话听去多少,此刻又道出这半真半假的两句来,邵逵已是警惕非常,笑道:

  “主蔽时养得偷听这一嗜好?倘真是好奇,光明正大来,怎反倒做起了剪径小贼的勾当?”他亦半真半假回敬,姜弘朗声笑道:“邵将军这话羞煞某了,实不相瞒,某方才吃了两杯冷茶,正闹肚子,听见这边有人声,”说着连连作了个揖,“惭愧惭愧!”

  一时三人彼此打趣几句,各自怀揣心思散去,姜弘却在行走一段后,隐藏于溶溶夜色中,再次折身返回了刺史府。

  第237章

  出了乌衣巷, 往西南去十余里,便是虞归尘的私宅听涛小筑。有河隔开,不过在老松下筑盖茅屋三楹,辅以竹林篱笆, 风掠犹滔làng, 故名听涛小筑。

  当日成去非移来此间,成去之已着人随琬宁寻出糙药,命人试之,一夜竟得良效,一行人喜不自胜,忙煎来预备给成去非服下。待一应事物铺排完毕,已是日轮西下,余光返照, 徘徊于林岫之间, 烟霏霞气,乍浓乍淡,艳丽异常, 却无人有心观赏, 琬宁端了药碗来到榻前,看虞归尘小心将成去非自身后半揽扶稳, 眼前人完全不复往日的慑人气势,她心头胀酸得厉害, 道不出的恐惧忽就无头无脑漫上来:万一喝了药死得更快她要如何自处?琬宁不由得着了慌, 只觉害怕, 一双手竟微微抖了起来。虞归尘看出她的异样,似是知晓其心意,冷静道:

  “贺娘子,不要犹豫,他等不起的。”

  琬宁对上虞归尘沉稳的目光,鼓了半晌的气力,终匀净了呼吸,一勺勺把药灌了下去,又替他将嘴角残渍收拾gān净,方由虞归尘缓缓将他放平躺卧下来。一切事了,这二人一时也无话,琬宁已熬了几日,人渐渐脱相,便是虞归尘,也自是多有憔悴,他思想半日,启口道:

  “贺娘子,你我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不如你我分开守夜,否则,他还未好,我两人倘倒下,谁人照料成伯渊?”

  琬宁虽不舍,却也清楚他所言在理,遂应下来,让虞归尘先去歇息,自己仍坐在榻下,间或听得成去非偶尔传来几声低咳,便慌忙起身移灯相查:他那满额正不住地往外冒着点点冷汗,琬宁取来热汤,只得一遍遍拧了帕子替他拭汗,忽闻他低喊了一声“老师”,眼角竟滑出一行泪来,往鬓角渗去,琬宁不由一愣,定定望着他苍白的一张脸,心下为他难过,怔忪有时,方轻轻替他拭去那道泪痕,她是第一回亲眼见他落泪,她原不知他落泪是这个样子,同样脆弱,同样肝肠寸断,凝于眼底,油然而生。

  林木悄悄,室内幽幽,琬宁静静执他手于掌间,一颗心犹如已张开四角的飞檐,高悬着薄翅的铁马,他的生息便是阵阵的风,摇得一颗心町町作响,外头那轮渐升的明月,仍是旧岁的模样,她呆呆抬首回望一眼,将脸贴在他手背上,喃喃自语着:

  “大公子,月亮又圆了,您看见了么?”

  风许是清的,月许是冷的,便连小筑前的chūn糙溪里的水也淡得清明,她却不知他命悬在何处一线生天。琬宁正胡乱思想着,掌间那只手忽动了起来,成去非随即好一阵剧烈猛咳,吓得琬宁激灵一凛,忙扶他起身,只见他涨得满面红透,一头的汗水冒得更急,直到呕出半滩酸水,方渐渐平息下来,琬宁伸手一摸,那身衣裳果真又湿透,遂出门去寻赵器,赵器坐于阶上,歪靠着栏杆,想必也是疲乏至极,悄声喊了两句,无人应声,只得推他一把,赵器两眼惺忪,看是琬宁时,立刻清醒,忙同她一起进来,帮成去非换了衣裳。

  待到了后半夜,该虞归尘来守,琬宁见他仍在熟睡,念及翌日还有早朝,遂又无声自他那间屋子退了出来,捱到刚进四更天,她亦是体力难支,昏沉间趴跪于榻边恍恍惚惚就要睡去,模糊听到有人唤她,疑心是梦中,只觉口齿绵延,含糊应了句,却又听得一声,琬宁猛地惊醒,不禁抬首朝榻上看去,漾漾的月光就浮在成去非不知何时睁开的一双眼中,琬宁纹丝不动地瞧着,一时辨不清真假,成去非则紧锁眉头费力道:“琬宁,你发什么呆,去给我置些水,我渴得厉害。”他头脑仍带着沉沉的钝痛,如身置九仞之下的深渊,底下本火海蒸霞,仿佛只剩无路的千古,如何得清凉一脉,思绪刹那复归往日明晰,清清楚楚认出自己当下身处听涛小筑,这一切,他自己也不是太过清楚,此刻只觉口gān舌燥,而琬宁痴傻发愣,他不由苦笑,气息依旧微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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