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启呵呵一笑:“常退之你倒是说说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常愈正色解释道:“大司马瞧大人的好,就是他人的不好,反之亦然,下官这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大司马觉得好了,那是大人的分内事,倘弄得不好了,大司马挥泪斩马谡也做的出,大人信不信?”
恩威并施,正是大司马用人之道,石启焉能不信,却还是一脸无惧无畏之态:“退之,你想说什么我清楚,就是有一日,得罪的人太多了,大司马要拿我当替罪羊,我不出奇,但有一点,恐怕你常退之也小瞧了你的主官,”他目视远方,停在那朵游云处,“你说我是大司马手里的一把利剑,届时别人也都会这么以为,你们都错了,我石启不是任何人的利剑,我石启只做国朝社稷的利剑,大司马不是怀私之人,否则,谁也别想用我石启!”这一番措辞铿锵有力,虽颇有狂傲不羁处,常愈却深知也是他的一片肺腑,一时无言以对,只得道:“且不知大人这回去第一仗,要杀了哪只jī。”
石启一愣,睨道:“常退之,杀什么jī?不是我说你们这些当主薄的,说话从来云里雾里,就没有利索的时候。”
常愈苦笑道:“大司马自然要让大人做杀jī儆猴之事,下官说的正是这个。”
石启明白过来,放声大笑一阵,方道:“那又如何?看来我只好替大司马杀好这第一只jī了,只怕大司马要杀猴我也是没办法的!”说着目中一沉,他这几载,xing子敛了许多,只在亲近幕僚前不多掩饰,话虽如此说,但这几载间,大司马历经动dàng,尤其以凤凰五年并州战事、凤凰六年东堂之事为紧要,那人xingqíng又是否有所改变,石启也难能揣摩。
话既说尽,石启便解了马,用力拍了拍常愈肩头:“走了!”
常愈眼眶一热,点了两下头,深深作了个揖:“下官恭送大人,望大人长风破làng,得其所愿!”
这边石启还未上马,忽闻身后哒哒声动,夹杂顽童欢笑,两人皆惊奇回望:只见几十名总角小童正骑着竹马,朝别亭奔来,常愈同石启四目相望,一时不解,常愈便俯身笑问为首的几个:
“小子们为何而来?”
此间已是城郊,孩童们远道赶来,实在让人费解,常愈顺势朝后望去,只见几个农人模样的果真远远跟在后头,想必当是父母一类,送孩子们出的城。
身量最高的那一个,竟认得石启,只歪头看着石启道:“听说使君要走了,我们都不舍得,所以来相送。”
石启心头一dàng,走来揉了揉孩童的小脑袋,常愈已在旁慨叹道:“使君功业尽在于此,未遗恨矣!”
“使君什么时候回来呀?”稚嫩的童声响起,身后附和声便起了一片,饶是石启这样的xing子,眼角也湿润起来,清清嗓音道:“等你们长大了,使君就回来了,跟主薄大人回去好不好?”
说着翻身上马,朝常愈打了个眼风,又朝孩童们摆摆手,笑道:“小儿郎们,回去吧!常退之,你也保重!”
言罢一声轻叱,一骑骏马扬尘而去,潇洒得紧,身后主薄常愈依然揽着众稚童目送石启,直到那袭身影彻底消失于天际,常愈方喃喃道:“大人也要保重……”
待石启一路风尘仆仆至建康地界,已是四五日后的事qíng了。
东风争胜,群芳菲菲,绿杨影里,海棠亭畔,江南chūn意正盛。石启行至建康地界已是四五日后的事qíng,水流汩汩,一曲碧波,此刻立于船头,清风徐徐,拂得人心快慰,朝远处眺望,已依稀可见攘攘街市,虽已是日落斜晖,等再晚些,开了夜市,那便是另一番热闹景象了。待船只靠岸,真正重踏江南之地,石启方重重吁出一口长气,命随行从事打听清楚了大司马府所在,于市面租一老者的两头骡子,嘚嘚穿过了长gān里。
巷陌尽头,正有一座朱门大院,闹市欢声笑语就在耳畔,那府门外几丈远却立着一众持刀侍卫,极为肃穆庄重,从事搭眼瞧着那装饰得半新不旧的大宅,茫茫然间只见“司马府”几个大字赫然入目,忙高声叫道:“大人,快看!这定是大司马府了!”
说罢目光落在门外台阶两旁,竟见不着瑞shòu镇宅,忍不住退后再多打量几眼这大司马府,摇了摇脑袋:“怎么一点也不觉气派,如不是站了一gān人在那,真看不出此间便是大司马府!”
石启仰面扫了一圈,一轮夕阳正抵在脊檐处,半边苍空火烧云,映得人须发皆红,那从事思忖道:“大人,这会恐怕也该到了散班时刻。”石启一笑,知道他话中意思,撩袍往前一面走一面道:
“你未来过京畿,也未知大司马其人,以后自会明白,大司马绝非你所见识过的寻常贵胄子弟。”
一语刚落,已被侍卫拦下问话,石启便命从事掏出牒文,自己亲自递了上去:“烦请通禀。”侍卫看两眼,道:“请在此等候罢。”
不多时,里头人出来带路:“请吧,大人。”
入了司马府,因天色黯淡,看不太清内里布置,石启四顾看了几眼,倒也未见有多少布置,身后的从事跟着,此刻更是暗自感叹到了这里面,且还不如外面看着像样,又见两边值房里掌灯亮了一片,便知诸位属官也不曾离去,这才细细咂摸起石启的那番话来。
等进得门来,石启一眼瞧见盘腿坐于榻上,正伏案勾画的成去非,倒身拜道:“下官石启,特来拜会长官。”
“嗯,”成去非略略抬首,目示他起身:“你这一路走得倒不慢。”
石启闻言起身方得以看清楚成去非,他一身玄色常服,更衬得那张脸如玉般剔透,原大司马面皮是这般白净的,石启微微一怔,只是那双眼睛,幽幽的黑,不敢让人往深处看,真好似一汪寒潭,不可测不可探,被这双眼睛扫过,石启觉得脸上凉凉地抽了一下,大司马果真比记忆中的模样又冷清上了几分,整个人坐在上头,瞳子凝定,无形中便让人心底紧上一紧,他也想起了来时所见府前那空着不放瑞shòu的两边,不禁叹道,大司马府前何须瑞shòu?只他这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头,便镇得住了整个江左了。
“你明日还来这里,先不急着去丹阳府衙,这几日公府里正在拟土断考课的具体事宜,很快就有结果,待你走马上任,少不得忙,这两日先在官舍安置,就当歇脚了。”成去非略作安排,执笔在选薄上又勾去一个名字。
石启应了话,问道:“大司马要再行土断之事?倘真是如此,下官敢问大司马一句,这一回,是要从丹阳郡开始?”
成去非合上选薄:“不错,这也是正是召你石子先回来的缘故。”他抬目在石启上睃了一眼,“心里可有底了?”
石启gāngān答道:“没底。”
成去非一笑:“也就你石子先敢这么跟我说话,那我丑话先放前头,你就是死在了丹阳尹任上,也得把事qíng给我办好,让你回来,不是平步青云享荣华的,你可听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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