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幽幽盯着他,随着成去非的近身,这才有了几分警惕之色,手中的刀不禁紧了紧。
成去非亦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番,这少年此刻全然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既镇定又带着几分倔qiáng,看上去倒一点也不惹人讨厌。
“今日有人来要你,我回绝了。”成去非缓缓说,少年眸中掠过一丝异样,嘴唇蠕动了一下,似是有话想说。
“我不是要你承我的qíng,只因我实在厌恶那人,不过,我府上从不养闲人,你可明白我的意思?”成去非冷冷解释道,目光又从少年手中物上过了一遍。
少年只觉眼前人虽神气自若,却异常整肃,猜测这怕就是成府的大公子了。听他这般说,遂闷声回了句:“我不会当闲人的。”说扬起手中的牛皮,继续道:
“行军宿营时,士兵头枕着牛皮制的箭筒睡在地上,便能及早听到夜袭敌人的马蹄声,我正是在做箭筒。”
只这一句,他相信成去非定能听得明白,他得活命,没什么比这更重要,而且眼下,他已嗅出一丝生机,就来自于眼前人,也许,他能更好的活下去也说不定,想到这,少年心中不免涌起一丝久违的希冀。
这些话音里已隐约带着建康官话的影子,看来这少年极为伶俐,成去非更为感兴趣的是,也许这胡人少年真有几分本事,能为他所用,倒也不是坏事。他从不怕放胆用人,持的是“吾能收之,亦能发之”的信念,就好比锋利的刀子,能伤人,也能救人。他从不是固守窠臼之辈。
少年见成去非只微微颔首,折身而去,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重新蹲坐到地上,专心手中的活计。
一连数日,成去非只拿伺候赵器的小厮问话,知道就此再无别样事qíng发生,身子也一日日渐好,慢慢放下心来。
那边赵器很快得知自己的荒唐事,只一瞬的羞恼,眼前又是那一汪鲜血,灼得眼睛疼。
身边月儿还在,赵器很不自在,要赶她走,月儿登时红了眼眶,不说其他,只说自己是大公子指派的。赵器才想起这层,看她可怜,心底却又异常排斥,等再度见到成去非,那股qiáng烈的羞耻感方复袭来。
“好了?”成去非淡问,见他闷声应了一句,赵器杵在那,浑身极不自在,犹豫半晌终于开口:
“大公子还是让月儿该gān什么,gān什么去吧,小人……”
言及此,不知该如何后续,成去非看他微微发窘的脸,语气更淡:“男女之事,乃人之常qíng,你不必太在意,很快就会忘了此事。”赵器目光黯淡下去,喃喃道:“小人让大公子费心了……”
“你带回来一个人?”成去非轻描淡写道,仿佛只是顺带的话题。
赵器立马明白他言中所指,自己病了几日,混沌间也想不起此事,眼下大公子骤然提及,面上又有些不堪:
“这少年善养马……其实是小人见他可怜,不,也不是可怜……”几句话赵器说的颠三倒四,自己也难以说清自己如何就头脑发热把人私自带到了府上。
可这终究不合府上规矩,更何况那还是个异族人,赵器心下纠缠,其实自己并非完全出于私心。这少年既善养马,弄到府上来,指不定可以帮上大公子的忙,历来都是北方出良驹,倘江左自己培育出好品种来,将来对胡人作战,也是受益良多。
马匹的遴选、饲养、调教、驾驭等事宜并不简单。他虽经并州一战,但到底还没真正见识胡人骑兵的厉害,士兵如何娴熟地掌控战马,绝非易事,否则也不会成为其作战优势了。
成去非见他神游物外,轻咳了一声:“既有一技之长,留下也未尝不可,你带他到马厩去,试试他的本事,到时我再做安排。”
赵器难以置信地看着成去非,心底又是敬佩又是羞愧,他年幼时便跟着大公子,自然清楚大公子秉xing,如今才知道,自己还是小看了大公子胸襟,大公子用人向来不拘一格,眼下,这异族人来历尚不清晰,华夷向来有别,大公子竟留了下来,当真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这边大将军府邸迎来送往,好不热闹,自长府官当日回来禀索要胡人一事以来,樊聪便罕有露面,想必是心中沮丧,没了兴致。
大将军当日听樊聪如此说,虽也想到去成府要个俘虏多有不便,但毕竟樊聪刚立下军功,不忍拂其意,便打发人去了。
不成想,太傅装病,大公子也分毫不给qíng面,一时恼怒于心,不便发作,却是记在心中,以图日后有机会再报,眼下,并州一役带来的愉悦绝非他事能影响,因此只忙于宴宾客,任由樊聪自己消化罢了。
此时,乐师们正调弦弄管,内侍丢了个眼色,舞女们便排成两列,鱼贯而入,满殿顿时chūn光丽色盈目。
“大将军,这是新排的白纻舞……”内侍在大将军身侧低语一声,只见下头舞女们甩袖而起,恣意飞扬,那片片白纻时不时隔断大将军与众人的视线,让人恍若生出亦幻亦真之感。
“大将军既立不世之功,诸位不妨来猜一猜,今上当如何赏之?”有人一壁饮酒,一壁起了话头,前几日的恭贺致辞早已说腻歪,眼下圣旨虽还没下来,多半是今上亦在思量怎么赏赐才算妥当。
底下一阵jiāo头接耳,大将军的长史忽放下酒盏,敛袖出列,对着大将军恭谨行礼:
“古代圣王之法,臣子有大功,就应当享有美的称号,所以周公生前就以周为号,”说到这,目光忽略略扫了众人一眼,方继续道:
“臣下以为以大将军之功,宜进爵国公,九锡备物,以彰殊勋。”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不过很快便有人纷纷附和,脑子转得快,趁着并州的名目,真是个好时机呀!
大将军心中也是咯噔一声,面上倒摆上几分诚惶诚恐来,连连摆手:“万万不可,汝这是置吾于炉火之上啊!”
长史丝毫不气馁,反倒双目闪闪,慷慨激昂道:“德盛者位高,功大者赏厚,大将军不仅有辅国之才,更有安邦之功,有何不可?”
“长史大人所言不虚,普天之下,惟公是赖!”
诸人一时七嘴八舌,满嘴的引经据典,一派力谏姿态,弄得大将军四顾忙着应付,推辞不断,无奈底下来势汹汹,不乏饱学之士,舌灿莲花,说得人几无退路。
大将军到底是欣喜,长史揣摩自己心思,拿捏得到位,他只需多说几回套话,到时能堵得上太极殿上那几个豪族世家的嘴即可,至于天下人,谁在乎天下人怎么想?无知小民才不会妄议这些远到天边的事qíng。
不过底下热议得虽欢,大将军却早留意到大司农至始至终不吭一声,装作没看见,只和众人打着哈哈,心底盘算着等人散了再留他叙话。
皇甫谧听众人鬼扯了半日,不由长长叹息一阵,他自然清楚大将军心意,此刻却不得不泼了一盆冷水:
“大将军,谧以为加九锡一事,并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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