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本纪_蔡某人【完结】(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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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韩伊越说越激动,竟兀自扯了冠带往地上一掷,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热泪滚滚望向英奴:

  “今上万不可听他人之言,大将军绝不可受九锡之礼!臣知道,这满朝的文武,都跟看傻子似的看臣,臣不在乎!当日,臣的老师蒙受不白之冤,有人劝臣勿要出头,白白受牵连,臣那时昏了头,竟不曾维护老师清白,如今,臣再也不能做那没骨气的缩头乌guī,眼见着大将军步步为营,只剩易鼎禅位!臣虽出身鄙陋,却也深知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臣人微言轻,做不了什么,但这话还是能说的!”

  英奴怔怔瞧着底下韩伊泪涕并下,仿佛平生第一次明晓何为真正的肺腑之言,而这些话,他曾日思夜想,盼着也有那么一日,谁也给他些告慰,不曾想,这些话,不过出于一个小小的寒门之口。

  一时心底热流乱窜,英奴不觉间向前倾着身子,似要把那些话刻进身体了一般。

  忽然,韩伊又提高了声调:“臣今日说了这番话,便再也没想着活着走出这太极殿,纵使臣改变不了什么,可臣不悔!臣子当履行的义,臣已行过,只盼,”他呜咽不止,目光却仍如雷般闪烁坚定:

  “只盼今上励jīng图治,终成一代明主!”

  英奴胸臆中的酸甜苦辣一并泛了起来,冲得喉咙难受,眼眶发热,一时不能自持。口齿间似乎亦有万千言语要说,他便也能体会一次何为君臣推心置腹,可最终还是断于唇畔——

  他眼下什么都做不了,无力感瞬间让他清醒,他唯有和那些沉默的臣子一样,继续沉默罢了。

  “韩大人原来是要死谏,”成去非纹丝不乱,面无表qíng瞥他一眼,手臂微微一扬,指着大殿漆柱:“韩大人一头撞过去,便可成全了自己,可置今上于何地?”

  尾音罕有的凌厉,韩伊听得有些迷惑,怔怔望着成去非,成去非别过脸不再看他,只看着英奴,躬身道:

  “今上,韩大人果真是得了失心疯,该拖出去廷杖,不能让他再这么胡言乱语下去,有污圣听!”

  英奴即刻会意,面上登时露出几分震怒,打了个手势:“来啊!二十廷杖!”

  语音刚落,便有提刑太监过来拉扯,刚架起韩伊,就见长史已闪身拦了一道。

  第35章

  “长史意yù何为?”成去非根本不等他开口,只立在原处,一眼望过去,长史分明感受到那目光中的压力,明明就是一张无比年轻的脸庞,除非不言,一旦开口,整座大殿便再也没有谁比此人更夺人眼目的了。

  成去非就是要堵他的嘴,知道这会大将军定不会阻拦,方才自己已态度鲜明,不就是加九锡么?遂其意,顺其心,他等的便是大将军忘乎所以,一个人,越是接近权力的漩涡,越不能把持住自己,一步之遥的距离,便真以为一步就能跨过去。

  “一个中书舍人,就让诸位jī飞狗跳,传出去,诸位的脸面是小,那么今上呢?韩伊这火挑得容易,你们真bī今上杀他,他万古流芳,今上又当如何?”成去非说罢嘴角露出一缕虚笑,可那眼睛仍是冷的:

  “对于不怕死只想要名声的人来说,命最不值钱,诸位这个道理不会不知晓。”

  语气老道,姿态雍容,这番话下来,则完全是成若敖的风格,尚书令擅长绵里藏针,句句在理,字字有qíng,几句话就堵得人哑口无言,让人咬碎牙只能落到肚子里去。

  大殿之上,前一刻双方仿佛就要刀刃相见,成去非不咸不淡收个尾,就叫人无话可说。事qíng到了这个地步,谁都清楚:长史要再不死心,那便是和天子过不去呐!

  果然,长史眸中掠过一瞬的不甘,却也只能敛容退回原位,倒是韩伊,虽被提刑太监押着,目光却仍如火炬,对上成去非那双宛若冰河破堤的眸子,只觉寒意浸肤。两人视线相碰,似别有意味,韩伊嘴唇蠕动,到底再也没开口,他知道,他亦无话可说,该说的都已说完……qíng不自禁想要再看一眼英奴,身子忽被架起,被两个提刑太监押去领杖了。

  大殿一时肃立无声,英奴看着那袭身影消失,心底不舍,面上无意露出几分怅然,群臣看在眼中,却也知道眼下不是说安慰话的时候。

  唯独成去非留意到方才一幕,提刑太监架韩伊出去时,其中一人看似无意同长史碰了碰目光,照理说,这人本该一直垂首候着旨意,断无敢抬眼乱看的道理,想到这,心底一紧,而此时英奴已和众卿商议九锡之礼一事了。

  既然有了定论,下一步便是择良辰吉日,大将军还在那百般推辞,面上泪痕犹未gān涸,一张嘴还是不能得闲。这件事具体事宜,得jiāo由太常寺拿出方案细则,倒无须英奴cao心。

  闹腾这么大半日,英奴实在懒得再和大将军周旋,甩下一句“大将军再推辞,是教朕不得安生了!”果真暂且有了效,大将军只道:“臣不敢叨扰今上!”

  英奴还担忧着那殿外的韩伊,匆匆让众人退朝散了,找了个借口独留成去非:“朕很是挂念太傅,前一阵河朔进贡了上等的高丽参,成尚书顺道带回府上吧!”

  等大臣散尽,英奴朝成去非打了个眼色,迫不及待出了太极殿。成去非一路相随,刚过了跸道,已有小太监低首碎步跑过来,因步子急,也不曾留意到这两人,险些撞上去,待看清了,一张脸吓得惨白,早双腿一软跌跪在地,嘴里话不成句,身子兀自颤个不停。

  英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叫他起身,问道:“廷杖的韩伊呢?”

  小太监不敢抬首,身子伏得极低,战战兢兢回话:“奴婢正是要去给今上回禀,韩大人死了,已通知他家人来领尸。”

  日头明晃晃地就悬在这偌大的宫殿上头,英奴眼前却一烟,好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成去非蹙眉朝不远处看了看,果真有个人影在那地上趴着,便近了英奴的身,小声提醒:

  “今上,”

  说着拿目光引了引,英奴顺势望去,也顾不上天子之礼,疾步奔了过去。

  韩伊仍呈大字型趴在冰冷的地面上,只口鼻处淌了大片血,朝服却没见血渍,前一刻大殿上风骨铮铮的活人,顷刻间就没了?英奴不觉往后踉跄一步,被成去非扶住:

  “今上,当心圣体!”

  英奴面上漫上一层死灰,怔怔看着那地上尸体,忽挣开成去非,往前靠去,缓缓俯下了身子,犹豫探出手去,似乎要查真伪,成去非看出他的意图,果断出手制止了:

  “今上,不用看了……”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身子,英奴终缓缓直起了身。

  “韩大人怎么就……”他离成去非极近,君臣二人罕有如此近距离的jiāo流,成去非瞧出天子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悲凉之态,便微微垂下眼帘,低声道:

  “臣知道,今上一定是疑惑二十廷杖怎么就要了韩伊的xing命。”

  英奴听得恍惚,目光中露出一丝茫然,看上去竟似稚童。

  “廷杖会不会死人,取决于行刑的太监,倘是平常,二十廷杖确实不足以致命,可给韩伊行的是死杖,自然逃不过这一劫。”成去非则蹲了下去,轻轻动了动韩伊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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