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本纪_蔡某人【完结】(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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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墨夜色里忽多出一个悄无声息的人影,人影在成府附近的地段观察半晌,方看清成去非竟立于府前,一时愣怔,犹豫片刻,依旧准备自偏门入,照例掐准节奏扣门五下,很快,门内探出个脑袋,低语问了句什么,这人身影便一闪而入。

  不多时,这人终是等到了成去非,匆匆施过礼,便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来:“果不出大公子所料,荆州那边来了书信,小人自驿站给截了下来,不过,有一事很奇怪,这封书函本该于十日前就到的,但似乎一路投递过缓,拖到现在才到,似乎有意为之。”

  说罢便福身退至一侧静候,成去非拿起便撕了火漆,大致看了几眼,不过些陈旧的场面话,却写得恣肆华美,倒是很捧大将军的场,成去非知道这定不是出自许侃之笔,不知是哪个主簿长史为其润色的……

  刚yù放下,目光无意再度扫过一句“公乃行伊周之事”,不由又近了近烛火,一双眸子里忽似掠过寒鸦万点,打了个手势示意来人退下,自己复又踏出门吩咐下人道:

  “去木叶阁请贺姑娘来我书房,倘不在,便去樵风园寻她。”

  说罢自己腾出手来,随意写了几个大字,盯着看了片刻,又把之前静斋抄录的那本《chūn秋》取了出来,似乎还不够,便又把前一阵阿灰送来的《老子》也摆在了案几上。

  那边琬宁刚回木叶阁,尚不曾梳洗,听成去非传话自己,第一想的便是书籍之事,转念一想不对,他说过不急的,二者,何苦晚上忽然叫她过去?她一路自然又是忧虑,仿佛自那事过后,她注定一生受其牵制受其摆布了,人,果真不能落人把柄的,琬宁凄凄想,辗转得很。

  “大公子,贺姑娘来了。”下人低首传报。

  成去非缓缓转过身,一眼就瞧出她的不安,便说:“到我这边来。”

  琬宁不敢不从,小步挪了过去,余光瞥见那铺开的大字,不免又惊又叹,这字用隶书写成,可谓自成一家,无雕饰而去流俗,古拙却又见妍美。

  还未来得及再多看几眼,只见成去非让了让身:“你来看几样字。”说着一一摊开来,见她杵在那不动,手指点了点案几:“你站在那里如何看得清?”

  琬宁脸微微一红,虽动了几步,却仍不敢离他太近,眼睫轻颤,低首接过他递来的一本《chūn秋》,看到署名虞归尘,便轻轻翻开,那虞公子笔法变化丰富,形态清新流便,自由任qíng,不愧是位列江左八俊之首的人物。

  待她静静端详半晌,成去非又递了一本《老子》,上头并无署名。这一本的字,好似琴瑟织锦,虽无定势,却自是一番儒雅气质,很是潜静。

  直到最后,她才得以细看新墨书写的这一张,一时觉得甚是为难,很明显,这应是成去非所书,难道他是来让自己评定字的优劣?这三人的字,各有其法,皆为上乘,她是难断高下,那曲意献媚的话,她恐怕是说不来的。

  第49章

  “来,”成去非提笔蘸墨,塞到她手中,先指着自己那几个字道:“仿一仿我的字。”

  琬宁愣愣瞧着他,见不是玩笑神色,才低声推辞:“我不行的。”她绝不是谦逊,这几样字,哪一样都尽显天分与勤奋,那本注释的《老子》虽不知姓名,她猜也定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倘是和成虞二人一样年纪相仿,真可谓是青年才俊了。

  不想成去非压根不理会她,一壁替她抻纸,一壁说:“你有多少本事,我心里有数,当日在你书案上见你临摹卫夫人的《名姬帖》,婉然若树,穆如清风,再推辞,便是矫qíng自饰。你受阮家教诲,就拿出点坦dàng之风,我不想多费口舌。”

  几句就堵得她无话可驳,他利利索索为她备好一切,就等她落笔,琬宁见他立在一旁,无形中自有压力,成去非见她半日不动,遂道:“你安心写,加上这两本,捡两句写便可,我半个时辰后再来。”

  说罢真的敛衣而去,琬宁暗暗松气,猜不着他有何意图,兀自茫然想了想,还是跪坐下来,待笔握手中,很快便全神贯注投入其中。

  灯花骤然发出一阵哔啵声,琬宁不禁抬首相看,伸手挑了挑灯芯,埋头继续写了。

  半个时辰一晃而过,成去非什么时候进来的,她全然不知,字写好晾放一旁,琬宁正专心看那无名氏注的《老子》。

  李耳老氏留下的句子就像顽石,把玩不得,琢磨不得。书于卷上不可读,噙在口中不可言。想必研究起来自有三分乐趣,然余下七分却是无奈。

  她也一直认为,注释老庄,不过哪日忽然得了几句珠玑之意,可一旦写了,就不是了。似乎唯有困死胸中,那些玄意才有一条活路。

  而这人,妙思绣口,一字一言,尽得真意,再配上这炫目的书法,乃世间赏心悦事……

  “阿灰所注《老子》,贺姑娘似乎爱不释手。”成去非上下打量她几眼,她霍然起身,脸上一热,把书反扣于几,垂首往一侧站定了。

  成去非淡淡续一句:“真喜欢,就拿走看。”说着微微颔首往书案上扫去,细细看半晌,目中赞意渐浓,一旁的琬宁却提了一颗心时不时偷偷瞥去一眼,也看不出他到底什么态度。

  形神兼似,就是他,亦或者是静斋阿灰也不能提笔便得其jīng髓,江左书法上佳者不少,可善于此道的,却也只有前几年的一则传闻,阮府有一女,虽年幼,却尤善模仿他人笔迹,可以假乱真,外人皆传是阮府长房幺女阮小鸾,待字闺中,已闻芳名,有雅兴的,曾通过阮家子弟投递诗文,故意考其真伪,再度传出来,一样的纸张,一样的笔墨,就是原作者竟也分不清哪一幅是自己的了。

  他本是不信,江左世家女孩子有些才学不足为奇,可这事传得神乎其神,未免太过,眼下,他是有几分信了,先不说字的事,却问道:

  “你可是唤作阮小鸾?”

  听他骤然提及阮家人,琬宁眉间一黯,徐徐摇首:“我rǔ名便是琬宁,并未等到祖父赐名,您说的那位是四姑娘。”

  成去非想起她身世,不过算是阮家半个姑娘,那么,恐怕就是假借阮小鸾之名流传,亦或者是以讹传讹罢了。

  既是如此,他也不打算多做探究,从袖中掏出那封书函来,道:“替我做一件事。”

  平静无波的语气,他说得极自然,好像替他做事乃她本分,琬宁蓦然想起自己把柄还在他手中,轻声细语的:“但听您嘱咐。”

  “别满肚子臆测不qíng愿,放心,我让你做的,乃你力所能及,断不会难为你。”成去非把那封书函自袖中掏出,示意她接着:

  “把这封书函誊录一遍,除了一个字要换,其他务必一模一样。”

  琬宁小心打开,似是想起什么,犹犹豫豫望向他,成去非只慢条斯理摆放镇尺,根本不接她目光:“既然让你誊抄,就不怕你看。”

  这样便好,琬宁一路认真看下来,原是荆州刺史给大将军的贺词,不过寻常体制,纵然辞藻繁复些,意思却还是那个意思,她这才知道原来大将军竟已加过九锡!心底不免咯噔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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