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决绝离去的白影,终究是为她的余生打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
洛阳城前,靖朝军营。
自叛军正式宣战到如今的十月二日,已是三月有余,靖军在大理国、南诏国的支援下,收复失地,势如闪电。原本,在镇国将军叶天然的建议下,兵分两路,一路大军沿昆仑南下,一路大军沿珠江溯流南上,会师洛阳城。而今,天下唯有洛阳一座孤城还在叛军掌控之中。叛军首领赵无尘率军负隅顽抗,仗着天时地利,靖军已围城半月有余,仍是毫无进展。
近日,在瓜州、金陵一代直追穷寇的军中战神叶天然终于到来,靖军听闻消息,士气大震,攻城的火力已猛了许多,当叶天然到达军营,洛阳城的北大门竟已落入靖军手中。
这就是战神,所有靖军的jīng神领袖,虽然靖太祖已在军中坐镇,然而,所有士兵仍是殷殷期盼镇国将军的到来,他将要到来的消息,便足以抵上几万雄兵。
然而,这个素来冷静从容、雷厉风行,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铁血将军,如今却面色苍白地静立在自己的军帐中,屏退所有亲兵,只有地位仅次于他的第二大将许真诚静立在一旁,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似乎在劝说着什么。
——“人死不能复生,你何苦如此?”望着jīng神颓丧的叶天然,许真诚剑眉一轩,yù要发作,还是生生按捺下自己的怒火,耐心地劝告道。
叶天然恍如未闻,身形如风而起,拂开他,静立在军帐前,透过军容整肃的军队,望着洛阳城下,他空茫的目光穿透了茫茫人海,仿佛望见了那个无力瘫软在地的蓝衣女子,满身鲜血,他们四目相对,眸中的悲哀比山高比海深。
那从城头纵身跃下的决绝身影,如同蓝色的闪电,倏然划破了地老天荒的誓言编织的梦境。那个温柔如水的女子,竟有一颗如此刚烈的心,当她被赵无尘下了药,武功尽失,绑在城楼上时,她qiáng行聚起最后一丝真气,挣脱了绳索,望着远处策马疾驰、如风一般赶来的他,微微一笑,然后头也不回的坠入了深深的梦魇。
萧萧,你依旧还是如此决绝,却将生离死别的抉择放在我面前,和你同行的人,又需要多大的勇气呢?叶天然痴痴如木雕般站在那里,许久不动。
“叶天然!”许真诚用力扳过他的肩膀,厉喝一声,将他不知飘往何处的魂拉回来。然而,那一瞬,同样征战沙场多年的将军惊愕地发现,叶天然的眼里居然隐隐有泪。那个只流血、不流泪的战神也会流泪吗?
许真诚松开他的肩膀,声音不觉软了下来,喟然长叹:“你这么做,对得起她吗?”望着战神霍然抬起的头和眼中如剑的利芒,他微微皱眉,“柳姑娘为了不连累你,甚至不惜牺牲自己,你如果不拿下洛阳城,怎么对得起她的芳魂?”
“谢谢”。良久,叶天然低声道,声音冷涩而锋利,宛如一柄未出鞘的利刃,他眼里的利芒渐渐息了下去,望着自己的同僚,神色复杂,拍了拍他的肩,“你还有军务在身,走吧!”
军帐的帘子刚刚被阖上,又有一只手将他掀开,进来的是监军。靖朝虽名义上有监军这个职务,监管军队事务,甚至可以gān涉军队调度。然而,监军多由手无缚jī之力的文官担任,靖朝的每一位将军,从叶天然、许真诚到军师苏伊,哪一位是易取之辈?皇帝和大将,监军两头都不敢得罪,夹在中间,分外艰难。
“叶将军,圣上命你后撤十里驻军。”声音不大,听在叶天然耳中却不啻于晴天一声霹雳,他又惊又怒,抬起头来,目光凌厉如刀锋,bī视着监军,冷笑道:“萧萧尸骨未收,我要去面见圣上!”
监军面露难色:“这……”然而,抬头一望见叶天然那凌厉肃杀的眼眸,他不禁浑身打了个寒颤,再联想到平日中原第一美人柳萧萧和叶将军的种种传闻,他顿时心下一沉,咬了咬牙,道:“倘若出什么事,由你担待。”
叶天然冷笑着点了点头,伸手扣住他脉门,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带路。”
监军只感觉到手腕一麻,全身无力,几乎是被后面人硬拽着往前走。他心中暗骂,嘴角慢慢浮现出一丝冷笑,叶将军素来xing格疏狂倔qiáng,有时倔qiáng起来,即便太祖也要让他三分。叶天然素有凌云之志,不甘久居人下,太祖如此jīng明的人,怎堪不破他心中所想?只怕早将他视为眼中钉,ròu中刺,只是爱其才,又确信他的手腕足可驾驭这员爱将,所以才一再容忍他的逾矩。
正文 第55章 此身非我有其二
只是,这次叶将军显然是动了真怒,太祖也绝不会退让,一旦吵起来……那个下场只怕是谁都能猜到的。监军眼中恶毒的神qíng一闪而过,看你还能得意到几时!
“到了”,他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望了守卫在门前的太祖亲信侍卫,眸里闪过一丝锐芒。叶天然看在眼里,冷冷地拨开他的手,轻轻掀开帘帐,大步走了进去。
这一方军帐内空间并不大,只容得下一方chuáng榻、一张桌子。巨大的羊皮纸地图从桌上垂落,余下大部分铺在地面上,地图上圈圈点点,已经十分破烂,道道朱笔勾勒的印记由南向北,贯穿了整个地图,那是叛军进攻路线,还有一部分用青墨着重标出,那是靖军部下的防线。不用看,叶天然也明白那地图正是他烂熟于心的东西,河南行省各城城防图。
“你来了。”老者微微弓腰站在桌前,拿着尺木细细研究洛阳城防。背后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虽然极轻,却逃不过他的利尔,他手指向chuáng榻,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地图,淡淡道:“坐。”简单的一个字,却带着一种压迫力和不容质疑的威信,让人不得不服从。
细细看去,老者鹤发童颜,jīng神矍铄,虽然垂老矣矣,眸中展现出的qiáng大的jīng神力却更胜于二十岁的年轻人。他翻云覆雨,掌控天下,然而,没有人知道,他为此付出了多少心血,挫败了多少叛乱,甚至这一次不惜生死豪赌,只为将暗中蠢蠢yù动的逆党一网打尽。
这就是金戈铁马三十年,马上打江山,马下治天下的靖太祖,连轻鸿。
叶天然望着苍老而略显疲惫的靖太祖,淡漠的眼眸中微微有一丝动容,道:“圣上,为何要我后退十里撤军?”
“一鼓作气,一而盛,再而衰,三而竭。”太祖负手,说出了这句兵书中常见的话,他淡淡地解释道,“洛阳三面环山,易守难攻,叛军居洛阳城中以逸待劳,我军须得出奇制胜。”
叶天然恍然大悟,倒吸一口凉气:“引来洛水,水淹洛阳城!”
太祖抚掌大笑:“爱卿果然是聪明人。”他眼里的神光慢慢冷了下来,似是在忧虑什么,良久,剑眉一轩,道,“赵无尘蛰伏南华山十年,创立雪鸿组织,必有后招隐而未发。我已派许真诚率五千jīng锐据守洛水,倘若赵无尘亲自出马,五千jīng锐实是不堪一击。”
他叹了口气,似是一时间想不出十全十美的方法,望着叶天然,道:“爱卿先退下,率军后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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