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面的白衣男子年逾三旬,眉如远山,目若朗星,睥睨间自有一种冷傲与不屑。
“苏楼主,我有一个问题一直不明白,想请教一下。”赵无尘望着执剑而立的苏云栖,神色瞬间yīn沉下来,有yīn狠之色一闪而过,随即恢复平静,嘴角甚至挂着淡淡的笑意。
“请讲。”苏云栖微微点头,手指却扣紧了袖中青锋剑的剑柄。雪鸿实力本与他旗鼓相当,更添得九幽归罔阵为辅,不得不防。
“你身为前朝皇室之后,又是武林盟主,倘若与我联手,轻易便可夺取这天下,到时候,我为皇帝,立你为宰辅,翻云覆雨间,整个天下尽在手中。”赵无尘傲然道,微微扬眉,望着对面笔直如剑的青衫剑客,眉目中微有不解,“我三次派人与你缔结盟约,你却三次拒绝了我,这是为何?”
辉夜知他所说不假,若非赵无尘甘愿舍弃到手的八十座城,固守洛阳,布下九幽归罔阵,整个靖朝,只怕已到了崩溃覆灭的边缘。他也一直很好奇,苏云栖为何拒绝与赵无尘合作,当下静静望着他,侧耳倾听。
苏云栖默然半晌,朗声道:“但凡战争,天下遭遇战乱,必然生灵遭到涂炭,民不聊生。你为了一己私利,将天下苍生置于水火之中,便是古来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徒,亦没有你罪大恶极,何况……”他声音一顿,似乎在思考着如何措辞,他提起一口真气,声音默默然传开很远去,响彻在这一方战场,“我曾期望以战止战,然而,用bào力和血腥来抑制同样的罪恶,永远不是根治问题的方法。列位家中都有亲人,固然大丈夫战死沙场,死得其所,可曾想过家中的亲人日后又将何去何从?”他声音悠悠回响,感人肺腑,仿佛有种奇异的魔力。
咣当一声,金戈落地,叛军中有人骤然崩溃,扑通一声跪地,掩面而泣。他们跟随赵无尘本非心甘qíng愿,只是慑于其yín威,不少人自小背井离乡训练,连年征战,已是不识家乡在何方。
这咣当的声音仿佛也会传染,只听见一片刀枪坠地之声,赵无尘一支大军被苏云栖寥寥数语顷刻间土崩瓦解,便是余下犹豫不决的少数人,瞅瞅四周,也慢慢叹息着丢了兵器,只有少数赵无尘的亲兵,还围在他周围,誓死护卫他。
“苏楼主,我真的很佩服你,短短一席话就让我麾下不少军士丢盔弃甲,心无斗志”,赵无尘微微冷笑起来,望着失去斗志的部下,眼中却没有丝毫慌乱,而是淡淡的冷笑,“你可知道,我年少时,曾有过三个宏愿,一是世间生灵怨恨烟消云散,安宁共处;二是天下和平,再无战乱;三是huáng河不再泛滥,年年有好收成。”他语声一顿,似是在低头叹息,“但是,我发现,人心莫测,怨恨永远无法消失,所以第一条自然无法实现;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自古皆然,君子之泽,亦是五世而斩,此乃天道,非人力所能改变;至于第三条,是唯一可以实现的,我居前朝为官,日夜cao劳,跋山涉水,亲自测量,只为治理huáng河,却险些遭到杀身之祸。”
“古人愿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不过是一枕huáng粱,如梦泡影罢了!”赵无尘冰凉的手指拢在袖袍里,手里乌光点点,似是掌控着极为可怕的力量,“既然战是天命所归,那便不能不战。苏楼主,你说说,你口口声声说为天下苍生,又是多么可笑呢?”赵无尘bī视着他,一字一顿道。
苏云栖默然良久,凝立如故,晚风chuī起他的青衫和长发,立在如血的斜阳下,宛如一尊亘古的雕像,他忽然微微一笑,笑容亦落寞如雪,仿佛被风一chuī就会消散:“你说得没错,这世间有很多东西,是人力无法改变的,但我总能改变一些东西,”他微微沉吟着,“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都不该成为发动战争的理由,都不能掩盖战争血腥的本质,我不能阻止一场战争的发生,但我至少可以救下许多人。”
正文 第59章 此身非我有其六
“你救下许多人又有何用?天道有常,生生不息,那些庶民卑贱如蝼蚁,死了便死了,总会有新的替补上来,生命之链,永远不会断绝。”赵无尘皱眉道,他从容不迫地望着苏云栖,虽然手下人已溃不成军,却还是毫不慌张,嘴角带着超然的笑意,仿佛他已经超脱了“人”的范畴,已经属于天道。
“你可知道,当你杀死一个人,就等于杀死了许多人?远方,会多出许多心如死灰、青灯古佛了残生的比丘尼,会有许多迟暮老人含恨逝去,你一人失却挚爱,却要让全天下人来承担。”苏云栖傲然挺立,笔直如剑,一腔浩然正气,他青衫猎猎飞舞,宛如一面旗帜迎风招展,是的,一面象征着和平、安宁的旗帜。他目光灼灼,bī视着赵无尘,一字一句道:“赵无尘,你不觉得于心有愧吗?”
“于心有愧?”赵无尘冷哼一声,望着对面青衣飘飞的沙华楼主,他是这一世唯一能算得上自己对手的人。被烟云所隔,望他便望不真切,正如这么多年来,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对方如云般变幻莫测的内心。
“我只知道我对的起我手中的这柄剑,当初,父亲将这柄剑jiāo给我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苏云栖长发飞舞,眸中猝然爆发出灿灿金光,宛如真神降世,让人不敢直视,他望着赵无尘一字一顿道:“为天下人拔剑!”
短短六个字,铿锵有力如金石相击,所有人听在耳中,都不由得全身一震。
一片近乎死寂的沉默。
“愚不可及,以卵击石,逆天而行,终遭天谴。”赵无尘孤傲地负手而立,面无表qíng,眼神望着头顶上乌云密布的天,唇角噙着一丝势在必得的笑意,“我命由我不由天。”
他手指慢慢聚拢,掌心如月般的印记散发出团团黑光,渐渐地缩到如同鸽子蛋一般大,光芒内敛而充满压迫力,赵无尘双指jiāo叉,冷冷一笑,“我便是天道,看我百万冥军,你如何能杀得尽!”
“魔!”苏云栖长笑一声,准确无误地叫出了他的另一个身份,他长身而起,御风而行,剑光如雪,清冷若霜,仿佛已盖过了赵无尘指尖的黑光,“既是如此,先过问我手里的剑吧!”
黑光蔽日,狂风怒卷,飞沙走石。明明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光景,天幕却已被浓密的黑云所遮,yīn沉沉的如死鱼的眼睛,只在最幽深的地方,轰隆隆,仿佛有雷霆轰然划过这亘古的黑,带来一丝微弱的光明,十分qiáng烈地落在眼中——那是一点剑光!
赵无尘衣衫飘飘,猎猎飞扬,凝视着对面的苏云栖,蹙眉不语,良久,才用叹息一般幽幽的语调说道:“苏楼主实在是盖代人杰啊!”
苏云栖一人一剑,游走于茫茫黑光之间,飘逸潇洒,气度超脱如闲庭信步,他颈间的紫檀木牌绽放出耀眼的紫光,化作一柄锐利的长剑,伴着他掌心的三尺青锋,撕裂开厚重的黑幕。他所到之处,黑光尽皆退避,仿佛畏惧一般自动地让出一条道来,他青衣萧瑟,黑发垂肩,宛如从黑夜中走出的暗之君王,君临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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