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去。”花眠抬起手揉了揉眼, 从榻子上站起来,腿盘坐了一夜有些发麻于是摇晃了下, 玄极路过顺手扶了她一把,花眠借机捉住他的一根手指握紧,有些着急地qiáng调, “我也去。”
玄极微微蹙眉,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
但是想到无归剑鞘本为防具, qiáng大的防御力确实会给他的大军增添不少保障, 更何况放她在后方镇守大营, 也不见得有多危险……
更何况他都不记得上一次被她捉着手指头说话是哪个年代的事了,眼下被这么对待,实在是很耐拒绝,所以他点点头,将站在榻子上的人卡着咯吱窝像是端盘菜似的轻易端下来,淡淡道:“那就去吧。”
身后一gān人等有些人甚至这辈子没见识过他这种和颜悦色、说话声音温柔八个调的样子,纷纷瞪大了眼……
忽然明白了今晚上官玉星宫中那番惊天动地的动静究竟从何而来——也难为了那个女人,以为易玄极今晚出征在即事务繁忙就没空理会这些后宫之事,总以为区区一个小羽林卫杀了也就杀了……
若是她能来得及看见易玄极容忍花眠踩在他的榻子上,眉毛也不动一下的模样,想必今晚也不至于死得那么冤枉……呃,说起来人死了没有,听那后来从她宫中传来的惨叫,大约是死了吧?
“你先去洗把脸,晚了跟羽林卫在重午门出发,”玄极继续道,“三军齐发,队列长着,羽林卫作为空军压后,卯时出发轮到羽林卫怎么也辰时将过,你若困,就靠在物资车后面偷偷睡一会儿……”
众人:“……”
花眠低头看男人给自己整理衣领的手,他的手背有意无意地蹭过她的下颚……花眠又抬起手揉揉眼,小声道:“是有点困。”
“我让你去睡了,”男人松开手无奈道,“你非瞪着我。”
花眠“呃”了声,不说话,等易玄极放开她,转身走到门外早已等候多时那一班人队伍中,她又站在原地等了一会,才抬脚垂着脑袋站到郝易翔身边。
郝易翔看了她一眼,“啧啧”两声:“行军打仗,最忌惰兵,陛下这是公然怂恿你触犯军法。”
花眠:“你都不知道昨晚我经历了什么。”
郝易翔:“……不想听。”
花眠:“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郝易翔:“去洗漱吧,你就蹲在放箭矢的车后面睡,别扯呼,安静地睡,不然被发现了皇帝老子也保不住你。”
花眠乖巧地点点头。
卯时,天将亮未亮,讨伐邪神荒的大军出发。
皇城之中,百姓夹道相送,仰望那大军最前列坐于战斗坐骑上的男人,犹如仰望他们的神明与救世主,由衷地祈福他安然归来。
……只是后来花眠发现,对这个世事无常的世界而言,“祈福”向来是没有什么用的东西。
……
听闻邪神已经复苏,并为恢复全力而立誓要拿回自己最后的jīng魄,于是率领着他的百万妖魔大军追着浮屠玄鲸一路向北而去。
玄极亦率领军队追着他们打了三个月有余。
等chūn天将过,诸夏进入夏季梅雨季节,雨水降下小溪汇聚成山川河流流淌入西荒海域,妖魔百万大军只剩三分之一,而诸夏大军战损也颇为严重,几乎打遍了整个诸夏地图的救世之战,进入了白热化的境地——
花眠眼睁睁地看着周围的人从杀一个敌军或兴奋或恐惧,最后变得逐渐麻木,只是夜里偶尔能听见,隔壁chuáng兄弟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隐约好像是在哭泣吧,抱着某位平日要好的同僚留下的腰牌,腰牌上染着血。
在战场上的时候,他们甚至来不及哭泣,也来不及感觉到悲伤,满脑子想的是怎么活下来,活过今天……
战争这种只论胜败的事qíng,放到每一个士兵身上便只论个人生死,花眠忽然想到了以前自己还在剧组工作的时候,偶尔接有战争场面的戏,会给很多很多的临时演员化妆——
他们都要演一个pào弹之后,或者枪战之后,成排倒下的pào灰们……而导演甚至很少去拍摄他们的近脸,偶尔给一个特写已经算是奢侈,至于这些pào灰们身后的故事,更是从未有人jiāo代。
每每想起此事,花眠都觉得毛骨悚然,生在安稳现世,她到底也还是从未接触过战争,以前总觉得理所当然,如今却深深意识到了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
唯一庆幸的是她身在后方,还没有真正地接触过真正的战争。
直到那一日终焉之战来临。
此时战争已从北到西,回到了西荒之地,魔族很聪明地选择了陆军并不那么擅长的海面展开这场殊死搏斗,所以最终战场展开的地方距离浮屠岛仅仅几百海里之路,至始至终浮屠玄鲸不曾露面——
花眠只记得那一日huáng昏,战争打响的时候天边被huáng昏之日烧的一片火红,汐族施展的治疗术在火烧云之中绽放开来像是绚烂的烟火……
不断的有翼族的人从天空掉落,落入海里溅起巨大的水花,伴随着他们坠落的当然还有如雨水般降下的鲜血以及某位倒霉妖魔残碎的肢体。
那一天是有风的,海面上风làng很大,但是战士们的呐喊声盖过了波涛汹涌的海làng拍击之声,只能看见卷起的làng花被血水染成了红色……
汐族的治疗术不知疲惫地释放;
翼族手中的武器和妖魔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
从天而降的火焰落在巨大的船只之上,船上的士兵们或奔跑,或咆哮,还有的被乱滚的物资绊倒跟着一起滚入海底的……
一批伤员被换下来又有新的一批刚刚休息好的换上去,最后连花眠也被迫握着弓箭赶到前线,她正好看见这辈子大概也不能忘记的一幕——
战场中心,是玄极和邪神荒。
邪神荒身披战甲,手托物化锁妖塔,双目为邪气蓝光,凌乱的发被风chuī得张狂凌乱,他的脸色极其苍白,赤着的胸膛之上尽数是数不清的新伤和旧伤,他身形高大足十几米,人族在他面前如同蝼蚁,哪怕是手中长矛,也被对比得仿佛孩童玩具——鲜血从他的眼中流淌,他身上的战甲被血浸透,胸前有一道巨大狰狞的伤口深可见骨,熟悉的气息让花眠意识到那大概是无归剑所伤!
迎着海风,脚踩漂浮在空中泛着蓝光的无归剑的是易玄极,他身上的盔甲早已被血色沾染得看不吃原本的颜色,花眠心中一紧,但是很快反应过来盔甲之外的并不一定是他的血……
“无归,你背叛了吾。”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想起,犹如天地嗡鸣,那一刻哪怕是做好了准备花眠也忍不住心脏骤停,连连后退几步——
心中恐惧油然而生,只能勉qiáng扶住身边船只的桅杆,才没有让发软的膝盖支配着她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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