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缓缓站起身。
红袍人捡起一只掉在地上的火把,返身向少年走过来,他举着火把,伸出手捏起少年的下巴,就着跳跃的火光细细端量。少年抬手制止了想要出声呵斥的文仲,尽可能平静地开口道:“我想雇你做我的保镖,你有什么条件,尽可以提。”
红袍人没答话,半晌,放下手,在少年有些紧张地注视下走到一旁武国身边,蹲下身检查了武国的伤势,接着将其像货物一样扛起来,冲少年与文仲道:“跟我来。”
他带着三人来到一处山dòng,找来gān柴在dòng中生了堆火,少年肩膀挨了一刀,所幸伤口不深,血流已经收住,红袍人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中多了只装着水的泥罐。他将泥罐中的水在火上烧热,为少年清洗了伤口,然后涂上木灰,旁边的文仲照猫画虎,也给武国身上的箭伤同样做了一番处理。折腾到此时,少年三人都累得厉害,文仲勉qiáng撑着jīng神,要少年与武国先睡,他来守夜,少年望向那红袍人,见对方坐在靠近dòng口的地方,脸朝向外面,看不见是什么表qíng。
一夜无话。
第二天,少年三人商量起接下来的打算,文仲说当务之急是要先弄清楚这鬼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他身上伤势最轻,可以出去打探。少年有些犹豫,此地凶险难测,文仲一个人出去他有些不放心,下意识又看向坐在另一侧的红袍人。
红袍人也正在看他,四目相接,少年脸上蓦然一热,慌忙移开视线。
文仲执意要外出打探,少年拗不过他,只得再三叮嘱他务必小心,一有不对就立刻回来,红袍人对他们之间的对话恍若未闻,拿着柄小刀,削着手中的木块,不知是在做什么。文仲离开后,少年有心与他搭话,踟蹰半晌,开口道:“昨天太慌张,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叫楚申,他叫武国,刚才出去的是文仲……那个,还未请教壮士高姓大名?”
红袍人抬起眼,那目光中竟有几分戏谑,楚申怔了怔,就见对方又低下头,不再理会他。他还没被人如此冷落过,很有些尴尬,幸好旁边的武国仍在昏睡,没瞧见这一幕……傍晚时分,文仲回来了,身上没受伤,但是脸色无比得难看。
“殿下……这鬼域,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文仲惨白着脸,将他亲眼见到恶鬼杀人吃人的种种讲述与少年和武国听,而他也从一名濒死的恶鬼口中得知,这鬼域乃是一片不折不扣的不毛之地,人在这里,唯一能吃的食物,只有同类。
楚申觉得不可置信,摇头道:“怎么会?这怎么可能?”
“是真的。”
一直没开过口的红袍人突然道,他用木枝拨了拨火,嗓音沙哑而低沉,淡然道:“鬼域里,只有死掉的人,和活着的鬼。不吃人,就要死,吃了人,就是鬼。”
这句话楚申已不是第一次听见,昨天夜里那群恶鬼中也有人这么讲,然而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这件事qíng实在太过令人震惊,一整个晚上,楚申都难以入眠。第二天一早,他看见红袍人站起身,走出了山dòng。
正午时分,红袍人回来了。
他一走进来,一股浓郁到刺鼻的血腥气就在山dòng弥漫开,楚申惨白着脸,看着对方将一坨还淌着血的ròu块用热水洗净,然后片成小块用木枝穿起来,架到火上烧烤。楚申从前一天起就没吃过东西,腹中早已饥饿难忍,此刻闻着烧烤中的ròu香,更是被挑起了饥饿感,可一想到那是什么ròu,就顿时生出呕吐的冲动。
红袍人拿起一串烤ròu,递到楚申面前。
楚申没动。
红袍人看着他,问:“你想死吗?”
楚申攥着拳头,指甲几乎扣进ròu里,他想了一整晚,如果必须要在吃人和死之间抉择,他该怎么办。
他不会懦弱地逃避,任由别人替他做出选择。
“我吃。”
……
既然决定在鬼域生存下去,那么首先就要选定一处落脚点。红袍人找到的这个山dòng就很不错,空间很宽敞,还可以在旁边挖出几个副dòng,然而文仲却有异议,用他的原话讲就是:殿下万金之躯,怎可住在这种地方?
楚申啼笑皆非,眼下是何等境况,哪里还容得了挑三拣四,也只有文仲这书读傻了的呆子,才会说这种傻话。武国伤重难以劳作,文仲是典型的只会说不会做,楚申撸起袖子亲自上阵,将山dòng收拾成能住人的地方。他心中清楚,想要在这鬼域生存,真正的问题根本就不是这些……这天夜里,外面突然下起大雨,楚申被雨声惊醒,撑起身,却看见dòng口红影一闪而逝,他错愕片刻,忍不住爬起身,跟了出去。
大雨滂沱,楚申用手遮着眼睛,远远跟着那道红影,来到一片枯木林。这种模样奇怪的枯树据说是鬼域唯一的植物,名叫铁木,他看着红袍人在雨中砍树,满心茫然。
次日,红袍人在山dòng外不远选定一处平地,开始打地基。楚申看了半日,终于明白他在gān什么,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受,极其复杂——那日文仲无心的一句话,他未曾放在心上,却被这红袍人听进了耳中。
文仲和武国也对这件事感到十分惊奇,当过了几天,那红袍人打好了地基,开始烧砖,两人的心qíng已经从一开始的惊奇转变成了惊叹,主动跑过去打下手。红袍人用木头搭起了房子的支架,教会三人该如何砌砖,接着又开始烧瓦……楚申简直怀疑还有什么是他不会做的,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一间像模像样的屋子就盖了出来。
红袍人开始做家具,先是chuáng,接着是桌子,椅子,然后是木盆,木碗,他甚至还给楚申做了个可以在下方添柴加热的浴桶。蓄水池和没有顶的厨房也搭了起来,至于文仲心心念念的茅房,红袍人给他烧了个瓦盆,请他自便。
房子盖好的第三天,终于下了场雨。红袍人确认过房顶没有漏水,蓄水池也没有问题后,正式宣布这屋子可以住人了。入住新屋的第一天,楚申躺在阔别已久的chuáng上,脑子里全是红袍人的影子。他想起初见时对方拿着火把,端详他面孔的眼神,猛然自chuáng上翻身坐起,良久,抬起手摸了摸脸。
次日,当红袍人狩猎归来,楚申看着对方放下ròu就要离开,鼓起勇气道:“你为什么要帮我?你……你是不是……”
最后三个字堵在喉咙眼,他觉得脸上有些发烫,从小到大,因为这副容貌,为他惹来了不少爱慕,但他从未在意过那些人,甚至认为他们是以貌取人而感到恼怒。
红袍人站在门口,回过身来,楚申定了定神,抬起头与对方对视。他试图表现的平静而镇定,却在对方靠近时忍不住微微移开了视线。
一只手摸上他的脸,指间还带着淡淡的血腥气,从他的脸颊摸到眼角,楚申心脏跳得飞快,垂着眼,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停驻在他脸上,半晌,那只手离开了。
他一把拉住那只手。
“我……我想看看你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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