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他这么说,占多罗王反而神色稍缓,“汝说得正是!”
姜如净皱了皱眉,问:“他们到底为何放过你?”
占多罗王俊美堪称艳丽的脸上浮现出诡秘的微笑,语气中带着无尽的憎恨,道:“吾带汝前往一看,汝便知晓。”
说罢上前一把扣住姜如净的肩膀,身上涌起一股黑气顺着手臂往姜如净身上蔓延而去,刹那便覆盖了两人全身,姜如净只来得及听到安婷的一声惊呼,便因过度的晕眩失去了意识。
他先是听到了很嘈杂的喧哗声,然后感受到灼热的阳光覆盖上来。
睁开眼,入目是许多披着杏袍的僧侣和表qíng疯狂的信徒。
“烧死她!烧死她!”
“烧死这个渎神者!让她下地狱!”
“对!让她下地狱!让她下地狱!”
阵阵愤怒的叫声充斥着姜如净的耳膜,他感觉自己被推搡了几下,同时听到细碎不怀好意的笑声,然后就从冰冷的石阶上摔了下去,脸颊擦在热烫的huáng土之上,身体各处也传来疼痛。
抬起头,他看见一个三尺高的刑台,一个女人被细密的铁索绑着匍匐在地。她非常的瘦,骨头都凸显了出来,几乎被缠满身的铁索压得要贴在地上,不住地瑟瑟发抖。
姜如净的目光正好撞进女人的眸中,只见女人一怔,随后泪水从布满血污的脸上流了下来,呜呜咽咽地哭着。
姜如净听得自己喉中传出了两个字:“母亲……”
嗯?姜如净悚然一惊,这才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了身体,再一低头,看到瘦小的双手和地面上渺小的影子。
这是附身在了一个小孩子身上?
思及占多罗王那句话,莫非,自己附身到的这具身体,就是年幼时期的占多罗王?
正想着,就发现自己——其实是年幼的占多罗王爬了起来,短脚短手地往刑台上爬去。
只听背后传来一声怒喝:“占多罗!”
占多罗闻言一僵,怯怯地回头,顺着刚才摔下来的阶梯往上看去,之间一个被人群簇拥在中间的老年男人一身贵气,正怒发冲冠地盯着他。
“父王……我……”占多罗声若蚊蝇,弱弱地喊了一声。
“把他带回来!”年迈国王的面目在孩童的眼中显得格外狰狞,两个披甲的士兵飞快跑上前来,一人架起孩童的一条胳膊,几乎是拖拽着把他拉到了老国王面前,“啪”一声丢在地上。
老国王走进了两步,庞大的身影伫立在渺小的孩童面前,让孩童几乎需要仰头九十度才能看到他的脸。
他弯下腰来一把捏住了占多罗的下巴,姜如净能感受到那宛如黏虫附上来的触感,心中忍不住开始大骂。
他缓缓将脸凑近了占多罗,几乎将整张脸贴上来,那松软的皮ròu、宛如gān桔老树的皱纹和密密麻麻的褐斑让姜如净一阵阵不适,他浑浊发huáng的眼珠像看到恶鬼一样地盯着占多罗,手腕一动,将占多罗的脸扭朝下方刑台方向,张口就是一阵恶臭:“看好了,这就是不敬神佛的下场!”
然后他狠狠掐了占多罗的下巴之后松开了手,起身朝旁边一位穿着隆重的执法僧道:“可以开始了。”
那执法僧点了点头,从旁边小沙弥手中取过一本册子,缓步走下台阶,上了刑台,而后打开册子。
四周人群猛然安静下来,神色千姿百态,却又均如火山爆发前夕。
“王妃纳姆拉塔,编写□□《受难的阿斯丽》,诋毁我佛,率领异教徒亵渎我国民信仰,制造混乱,罪无可赦!我佛慈悲,王上慈悲,现将其打入阿鼻大地狱,受一十八种刑罚,立刻执行!”
话音落下,所有信徒和民众立时打破平静,高声欢呼了起来。
唯独一名六岁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在全世界的欢呼声中显得微不足道。
阿鼻大地狱十八刑罚,年幼的占多罗看了整整十八天,姜如净也看了整整十八天。灭绝人xing的刑罚在每次即将要了那瘦弱女人xing命的时刻停止,然后就有仆从奉上珍贵良药吊着其xing命,使得那十八中刑罚能够一一施行。
“为何不直接杀了她?为何要qiáng迫一个孩子看这种东西?”姜如净在占多罗的身体中怒吼,“你们是信佛之人,为何如此残忍?”
第十八天,执法僧将一枚硕大的铁钉敲入女人的头颅,结束了她的痛苦。
“佛在哪里?”他听见幼小的占多罗如是自问。
随后孩童的目光越过欢呼着疯狂着的人们,落到极远之地的佛塔尖顶,他稚嫩的声音带着空dòng与绝望:“佛被人利用了,我要去救佛。”
姜如净依然愤怒,眉毛高扬,目中满是火光,不住地在幼年占多罗的记忆识海中走来走去,“这到底什么鬼地方?占多罗你给我看的什么?我不想看了!让我回去!”
然而不论他如何挣扎,他依旧离不开占多罗的身体,离不开这片记忆,只能一点点一天天地看下去。
五年过去,姜如净简直要抓狂了,这孩子过得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被同为王子和公主的其他兄弟姐妹嘲笑,被普通信徒欺rǔ,被僧侣圣女当做奴仆驱使。他每天夜里要跪在佛像面前磕一千个头,每磕一个头,他的口中都要念一遍——
“我的母亲是罪人,她须在耳鼻地狱中永世受刑不得超脱,我是罪人之子,我须匍匐佛前侍奉每一位佛的使者,永世不得停息。”
“够了!够了!不要再说了!”姜如净怒吼着,“不是你的错!你没有罪!你的母亲也没有!”
五年的时间,足够他了解很多东西。
老国王摩轲诘出生于一个饲养越鸟的普通家庭,青年时期适逢战乱,便趁乱起义,打下了两河流域最大的疆土,建立了这个庞然大国。中年时期大力推行佛教,越到晚年,对于佛教的推崇便越发到了极致。他建立了森严的种姓制度,高等僧侣位于金字塔顶端,军政人士位于第二层,普通信徒位于第三层,从事其他商贾农耕的普通人民位于最底层。
占多罗的母亲纳姆拉塔出自一个二层家庭,她十六岁嫁给老国王的时候,老国王已经六十岁了。纳姆拉塔怀着占多罗的时候为了躲避后宫算计,便请愿到了国都最大的佛寺中礼佛,可是在佛寺中,她却看到了一幕幕毁灭她长久以来认知的场景。
她用了五年的时间,在愤怒和怀疑中写下了《受难的阿斯丽》一书,书成之日便瞬间流传开来,激起了相当一部分民众对宗教的反抗。接下来机缘巧合加入了一个互助会,致力于救助那些受宗教压迫的人们,却被她的侍女揭发。
她的侍女是一位虔诚无比的信徒。
这个时期的王朝,宗教已经几乎盖过王权了,老国王却对此喜闻乐见,甚至为了取悦宗教而不惜一切。
姜如净安静了下来,通过占多罗的眼,望见头顶神像悲悯苍生的表qíng,心中一阵悲伤。
“难怪,你那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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