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穿着深碧色棉绫夹袄,系着青色棉布裙子,水滑的发髻上插了根素银簪。
待得走近了,白晓儿发现妇人面皮生得极为白净,瓜子脸,大眼睛。
两道细眉用炭笔仔细描过,弯弯的像月牙儿,竟是个极标志利落的小媳妇。
“婶儿来了。”
大姐白蕊儿见来了客,忙将屋里唯一看得过眼的那把凳子挪到床边,用袖子扫了扫,让她坐下,又要去倒茶。
黄氏笑着拦住她。
“蕊儿快别忙活,婶儿不喝茶。我听说咱晓儿醒了,心里头惦记得不行,就赶过来瞧瞧,你娘呢,咋个不在?”
“婶儿,我娘给二姐热药去了。”
白馨儿快言快语地插了句嘴。
“哦,我还当她又被那老婆子叫去当牛做马去了。”
黄氏冷哼,拉过白蕊儿,语重心长道:“大侄女,不是婶儿多嘴,你娘性软,老实得都不像个做娘的。你是长女,既然娘立不起来,你就得放刚性些,这样才把得住门。”
“经了这一回,有些事你也该看清。晓儿伤成这样,那老婆子硬是一个子儿的药钱都不给出,还是你娘当了陪嫁的镯子才请了大夫,天下哪有这样的奶奶,心都黑透了,你娘倒贤惠,屁都不敢放一个……”
黄氏噼里啪啦数落一通,说得口干舌燥,见白蕊儿闷头不吭声,白馨儿则是眨巴着大眼,一脸懵懂地望着她。
黄氏一噎。
得,当她白说了吧。
柳氏的孩子自然随了她的性子,她居然还想点醒她们,也是她昏了头。
黄氏叹气,转过身来看白晓儿,见白晓儿脸上有了血色,果然像是大好了,略放下心来。
她拉着她的手,细细叮嘱一番,又念叨了几句白老太的不是,放下东西便走了。
白晓儿等她脚步声走远,问白蕊儿:“姐,这个人是谁啊?貌似和咱娘很要好哩。”
白蕊儿看她一眼,道:“你连黄婶儿都不认得了啊……她是隔壁黄老实家的媳妇,公婆男人都死了,现下守着儿子黄阿牛过活,也是个苦命的人。”
原来是个寡妇,白晓儿恍然。
怪不得年纪轻轻如此泼辣,想来也是被生活磋磨出来的。
“可我看着黄婶儿打扮得挺光鲜,看着……也显年轻,不像很窘迫的模样啊……”
白蕊儿以为她想岔了,忙道:“你乱想什么呢?婶儿可是个顶顶正经的人。她家里有祖传的熬豆花手艺,人又勤快,才比一般庄户人家过得好些,这些话今后切莫再说了。”
“知道了姐,我不会乱说的。”
白晓儿重重点头,心里却开始琢磨起黄寡妇方才的话来。
自家的情况貌似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糟。
不光是穷,还不被亲奶奶待见,再加上自己那老实得发指的包子娘。
还真是……压力山大。
正叹着气,柳氏端着药回了,看到桌上的东西,一问知道黄寡妇来过,感动得几乎落泪。
“晓儿,等病好全了一定要给你黄婶儿磕个头,那天抓药钱不够,还是你黄婶儿先给垫上的。”
柳氏拆开黄寡妇送来的油纸包,里面是一整包的豆沙馅酥皮点心,居然还热乎着,想必是刚买回的。
她眼里透出喜色,条件反射般地说道:“蕊儿,快拿纸来包两块,余下的给你奶奶和姑送去,她们最爱吃这些宣软甜糯的东西。前些日子你姑还念叨想吃豆沙酥饼哩,这不可就有了。”
“娘。”
白蕊儿站着没动,捏着拳头,眼圈有些泛红。
“晓儿病了这几天,那边没一个人来瞧,哪有这样当长辈的?现下别人送了一点吃的您就要拿过去,我们就不提了……可咱馨儿长这么大,都还没吃过豆沙酥哩。”
柳氏没想到向来温顺的大闺女会说出这番话,一时倒愣住。
“蕊儿,你奶奶是老人,不管待俺们如何,孝顺都是俺做儿孙的本分。你姑再过两年就出门子了,在娘家吃一口便少一口,你咋还和她计较上了呢,娘平日里怎么教你的,你都忘了吗?”
白蕊儿本就有些委屈,现在听了这话,再忍不住,捂着脸,背过身子呜呜地哭起来。
白晓儿瞠目结舌。
她头一回见识到柳氏的“孝顺”,算是明白白老太为啥不待见自家了。
有这样一个任劳任怨,上赶着的“孝顺”的包子儿媳妇,不磋磨磋磨,简直都对不住自己婆婆的身份啊。
白晓儿见白蕊儿哭得伤心,包子娘更是铁了心要给上房送东西,连忙打圆场:“娘,药都快凉了,娘喂我喝吧。”
“哎,好。”
柳氏见是二闺女唤自己,忙端来药,一勺一勺地吹凉,喂白晓儿喝。
白晓儿喝完药,捂着肚子道:“这药好苦,娘,我现在想吐哩。”
“哎,你这孩子,药可不能吐啊。”
柳氏忙塞了块豆沙酥饼塞给她,“用甜的压一压就好了。”
白晓儿依言咬了口酥饼,装出一副好多了的模样,对柳氏道:“娘,饼好甜呢,用它压药我就不反胃了。要不娘给我多留几块呗,省得喝下去的药都吐出来,还浪费抓药的钱。”
柳氏听了二闺女的话,觉得有些道理,又因为平时着实亏着了孩子们,思忖片刻,终是咬着牙应了。
就这样,一包十二块的点心,一半拿给上房,多的留着给白晓儿压药。
这若是搁往常,顶多留个一两块。
很多时候,三房的孩子连点心渣都吃不到口。
这次为了闺女,柳氏也算是豁出去了,打破了她三十多年做人的信条。
所以她对着桌上那半包点心,觉得自己很不孝顺。
想起丈夫临行前的嘱托,她枯瘦的手指刚碰到点心又缩了回去,喉咙里发出一声哀叹。
“娘,还是我去送吧。”
白蕊儿见柳氏这副踌躇不安的样子,哪有不明白的。
她是个极孝顺的姑娘。
尽管刚受了委屈,她还是抹了把脸,拎着点心去了上房。
柳氏这才松了口气,又惦记起院里那一大盆子没洗完的衣裳,略歇了一会子,就出屋去洗衣裳。
这下屋里只剩下白晓儿和白馨儿两个。
白晓儿让白馨儿关好门窗,递了块酥饼给白馨儿。
白馨儿小孩子家家,正是嘴馋的时候,哪里挡得住酥饼的诱惑,接过就往嘴巴里送。
“馨儿,慢些吃,当心噎着。”
白晓儿看着狼吞虎咽的小妹,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白馨儿自然不知自家二姐的想法,吃完酥饼美美地抹了下嘴,就从兜里摸出几颗鹅卵石,趴在床边歪头看着她。
“二姐,和我一起玩丢石子儿吧。”
“这个待会玩,我现下好多事都记不得了,你给我讲讲家里的事呗。”白晓儿托着下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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