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筳纪事_奚图南【完结】(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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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池往旁边避了一下,避过了碎石块,避不过墨汁,她伸手拂了拂衣襟上沾的墨点,叹了口气,“你们老殷家的人怎么回事,一个个的都喜欢往地上砸东西。”

  殷季脸上已经是乌云压城,偏偏沈池根本不看他脸色,自顾自慢吞吞的道,“其实殿下心里都明白,又何必特意来问我。殷定山既然跑了,这事他肯定有份。再过几天,等温泽起兵了,殿下也就知道他的下落了。至于韩铮,”她讥诮地笑了笑,“人在哪儿我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在帮温泽起兵呢。”

  殷季脸色铁青,站起身来。“四十棍,着实打!”

  两个羽林卫把沈池左右按在地上,挥起了刑杖。一五一十的报数声传到耳朵里,恍恍惚惚,一会儿远,一会儿近。

  沈池浑身痛得发抖,苦中作乐地想,她这炮灰,当得可真尽职尽责。

  殷定山那厮居然趁乱跑路了,不知道人还在不在京城。他的承诺也不知道还算不算数。这回只怕真要‘功成身退’,去天上见那群大和尚了。

  眼看端王拂袖出了刑室,她一口强撑的气松懈下来,再也撑不下去,神智逐渐陷入了昏沉。

  沈棠独自坐在黑暗潮湿的牢房里,耳边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不多时,脚步声越来越近,哗啦一声,牢门打开,一个人被推了进来,扑倒在泥地上,一动不动。

  沈棠起身,挪过去拍拍那人,毫无反应。

  他在黑暗大牢中关了两个月,一双眼睛已经渐渐能在黑暗中视物。沈棠用足了力气,将扑倒在地上的人翻过来,露出了清丽苍白的面容。

  沈棠倒抽一口凉气,手足无措地抚上昏迷之人的脸颊。冷得像死人一般。

  他急忙把自己身上仅有的一件外裳脱下,紧紧把那人包裹起来,又爬过几步,从地上端起水碗,把缺了瓷口的那边对着自己,完好的那一半碗沿对准昏迷之人的嘴唇,轻轻地灌入几口凉水。

  凉水从紧闭的唇边落在了脖子上。

  沈棠抱紧了昏迷的女儿,颤声道,“如儿。如儿。”

  天色渐渐暗了。

  归巢的燕雀飞过黄昏的天际,越过一片片巍峨宫殿。

  重阳被搀扶着,昏昏沉沉地从龙床上坐起身来。

  “万岁爷,用晚膳了。您昏睡了一天了,吃点清粥正好。”花大满将食盒拉开,里面盛放着几色小菜,一碗清淡小粥。这个食盒从御厨房端来,经过了层层检验,里面不过放了些普通寻常的滋补食材。羽林卫指挥使容广益方才过来,亲自看过,点了头,才送进乾清宫来。

  就算在昏睡中,殿外闹腾的动静实在太大,重阳朦胧里也听到了几分,嘴唇翕张,微弱的问,“早些时候…殿外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大事。”花大满低声回道,“荣广益那奸贼早上闯进来,搜寻了一圈,见万岁爷还在睡,没有惊动万岁爷,又出去了。下午又来搜了一回。”

  重阳点点头,就着花大满手里的碗,昏沉沉地喝了下去。

  半个时辰之后,他呕地满地都是。未消化的丹丸也随着呕吐出来。

  花大满含着泪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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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短几天,一篇讨逆檄文贴遍了全国各州府。举国震动。

  这篇署名殷氏宗亲:左宗正殷老太叔父子的檄文,条条列出了端王十五宗罪,行文气势磅礴,骂得畅快淋漓。

  其中更有诛心言论,“端逆季贼,肆意犯上,借清君侧之名,行悖逆之实。”号召各地王军,起兵勤王。

  说来也怪,这檄文仿佛生了脚似的,短短时间之内,全国各处遍地开花。

  檄文所到之处,各地州府指挥使纷纷起兵勤王。都察院左都御史温泽在山东起兵,八万大军取道河间府,直扑京师。

  殷季得了消息,烦躁不安。在书房里和华永庭以及其他几个幕僚商议对策。

  “李岁明那边磨磨蹭蹭是什么意思!” 端王狂怒,“当初他眼看就要掉脑袋,是本王独力把他保下来的!如今他按兵不动,眼睁睁看着勤王大军集结,莫非是要本王把藩王三卫的家底拼完了再来!”

  华永庭沉声道,“殿下当初就应该听臣所劝,莫要跟方栋结盟。方栋此人,素来城府颇深,居心不正。他已经是当朝国丈,还不知足,如今又搭上了李岁明。臣只怕此人也有逐鹿天下之心。”

  殷季冷笑道,“好一个方栋,指望着本王的六万将士跟外面的勤王军鹬蚌相争,他来个渔翁得利。”他霍然站起来,满面杀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方家上下还在这里!继言!你亲自带军去辅国公府,还有回升胡同的国舅府,把他们方家全部圈起来!我看他怎么阳奉阴违!”

  孙继言干脆地领命,“是!”抬脚就往外走。

  “且慢!” 华永庭急忙道,“温泽那边的先锋军已经到了保定府,转瞬即到城下。眼下还不是和方栋鱼死网破的时候!”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殷季怒道,“你倒是说一个行的法子来!难不成当真要本王开了城门,和外面的勤王军大战一场!”

  华永庭陷入了沉思。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他睁开了眼。 “乾清宫的那位,目前并无子嗣。”

  “废话。宫里那几位娘娘喝下的凉药,还是华先生亲自找来的方子。”殷季极度烦躁。

  “殷姓宗亲里,和乾清宫那位血脉最近的,就是殿下了。那位已经缠绵病榻整月,若是不幸薨逝,那么殿下继位,便是顺承天意,理所应当之事。”华永庭意味深长的道,“既然顺承天意,理所应当,各地的勤王军,师出何名?便是山东的十万大军到了城下,又有何惧?”

  殷季目光闪动,豁然开朗。“继言,不急着去找方家麻烦了。你现在就去宫里找荣广益,叫他去找那几个道士,跟他们讲,丹药的方子,需要再改改。一日进献一丸,也改为一日进献二丸。”

  “除此之外,”华永庭道,“还需要从太医院里,寻一位德高望重的来,每日过去乾清宫诊脉,将医治过程,详细记档。须得史书记下,那位确实是得了不治之症,药石罔治。”

  旁边一个幕僚凑趣道,“这太医人选,除了德高望重,还要是个审时度势的。”

  书房内众人呵呵笑起来。

  过了一日,便有个仙风道骨的太医,备着医箱,迈着八字步,不紧不慢地进了乾清宫。

  在里面略坐了片刻,拿一根细丝,系在皇帝的左手脉门。自己隔着寝殿重重的宫幔,坐在外间,手指按住细丝,诊了诊脉,捻须不语。

  容广益守在旁边,冷眼看了一会儿,问道,“马太医,陛下病情如何?”

  那马太医叹了口气,悠悠道,“陛下这病……”说着摇了摇头。

  “可是沉疴难愈?”

  “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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