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乾气笑了,又踢了他一脚,“行了别哆嗦了,我又没给你们踢个断子绝孙。说说,带的什么话。”
汉子一脸迷糊道:“说‘那天茶楼已见,死人自身边来’……就这么一句。”
萧乾将小笼包全塞进嘴里,含糊嚼了两下咽了,转头大步离开,万分潇洒,扔下一句:“五日后,老地方。”
萧乾走后没多久,巷子里七仰八倒的汉子们都扶着墙站起来,一个穿靛青长袍的男人走进来,笑着问:“如何?”
“就是一孙子!”之前回话的汉子没好气道,“他们姓萧的都是老子的克星!”
“像吗?”长袍男子笑容一褪,神色凝重,低声道。
汉子沉默了会儿,点了点头。
“有多像?”长袍男子问。
“身手差得多,”汉子道,“但招数路数足有□□分相似,尤其那股子老子天下第一操蛋的架势,绝对进过他们老萧家的粪坑!”
长袍男子沉吟道:“那日回春巷中远看并不真切,但这肖棋身上确有几分萧大哥的影子。尤其那手鞭子,是萧老将军打孩子的鞭法,极为刁钻。”
“说不准这小白脸还真与他们老萧家有点关系或者亲缘……”汉子想了想,说道。
长袍男子又思索了会儿,笑道:“无需多虑,是与不是,且等老地方便是。”
萧乾或许万万没想到,他与老部下的重逢,始于一场刺杀里老子打孩子的鞭法。
当然,就算他知道了估计也不以为意,毕竟连大晋当朝皇帝朱昆,也曾在老将军鞭下饮恨。
萧乾一度怀疑,朱昆杀他,有多一半都是老将军生前拉的仇恨。
回到宫里,颂阳殿已经摆了午膳。
萧乾轻车熟路摸回来,往坐在桌边准备开饭的方明珏嘴里放了个小笼包,然后闪进屏风后快速换装,明显不是第一次作案。
“你的鸭子怎么漏了?”隔着屏风,方明珏清冷的声音传进来。
萧乾腰封一扣,转身走出来,“怎么?”
方明珏嫌弃地用筷子虚点了下袋子破的一块,肥嫩的鸭子油都流到了桌子上。一旁伺候的小德子赶紧端来个空盘子,小心地将烤鸭撤了袋子放进去,抄起刀来准备片鸭子。
“我来,你们下去吧。”萧乾对小德子摆摆手,接过轻盈的匕首。
小德子和霖铃已经伺候了萧乾不短的时日,算是摸到了这位主子的几分心思。
所以在萧乾与方明珏独处时,都很识趣地乖乖退下,能装哑巴绝不说话,凡事皇上第一皇后第二,保准萧乾看了满意。
萧大将军刀工了得,烤鸭片得工整漂亮,最后还脱出个完整的鸭架。就算不混皇后这口饭吃,将来也决不会饿死街头。
方明珏卷了一片,抹上一层薄薄的酱汁,转眼就见萧乾张大了嘴,挤眉弄眼,还发出感情丰富的音节:“啊……”
也不知这人是怎么把一副英俊五官挤出一副街头无赖样。
方明珏无力至极,筷子一转,落到了萧乾的盘子里。
“顾战戚……”饭到一半,方明珏喝了口茶,忽然开口,“这人确是个人才,已在城防卫站住了脚。只是这人心思不浅,滑头得很,你要留心些。”
方明珏明显是想打探顾战戚和他的关系,但却并不直言,而是试探着问。
若是以往,萧乾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除了重生之秘,绝无隐瞒。毕竟两人相交,讲究的就是一个坦诚。
但今日,萧乾忽然想起那些人带来的话。
死人自身边来。
这是大晋军中的一种暗语,死人喻指死士,身边即如今居住的地方。也就是说,那些人提醒他,刺杀的死士,来自宫中。
方明珏苍白的脸与发亮的双眼,那日格外熨帖的配合与突然的提议,呼啦啦如走马灯般闪过萧乾的脑海。
他从不怀疑,是因为愿意相信,腥风血雨里难得的便是一个可靠的后背。但若这并不是一个后背,而是一把捅人的刀呢?
事贵坦诚,萧乾决定明说。
“我明白,顾战戚我以前见过几面,为人尚可,算是个知恩之人,我待会告诉你联络方法,你用着便是,”萧乾淡淡说,语气一顿,突然道,“你是真的想杀我吗?”
方明珏的表情一凝,他抬起眼来。
看着方明珏细微的表情,本来压上来的全副信任陡然踩空,坠入了无尽深渊。
萧乾心口一凉,如数九寒天身置冰窖,冷透了。
“你听说了什么?”方明珏的表情依旧清淡,掺了点嘲弄的凄凉,“你便是这般不相信朕?许是你我近日走得太近,有人想动了……”
萧乾不言不语,直直地看着他。
方明珏自认演技超群能将满朝文武都耍得团团转,但在萧乾如炬的目光下,他的喉咙背叛了他,哽塞一声,再吐不出一个字来。
萧乾转身离去。
第16章 辗转反侧
当雪白的纸页第四次被朱墨染污,方明珏终于收拢回失神的目光,手指微抖地合上奏折。
他走出御书房,小德子赶紧跟在他身后。
回到颂阳殿,方明珏先是进里间走了一圈,然后出神地坐到外面的贵妃榻上,榻边的矮几还放着几本兵书。
立时像是被烫了屁股一般,方明珏近乎惊慌地站起来,起身动作之大吓了小德子一跳,“陛、陛下……”
方明珏定了定神,摇头道:“无事。”
他负手踱着步,这是他从那位早逝的昏聩父皇学来的习惯,沉思之时为了缓解心中焦虑,而不由自主地走动着。
窗子支开,外面玉白的梨花洋洋洒洒,开满一树。
偶有零星花瓣飘落到窗边,沾到造型简陋粗糙的一排小泥人身上。
方明珏手指一缩,陡然抓紧了窗框,手掌瞬间被凸起的木刺扎得钻心疼。这股疼劲儿让他沉了沉气,淡声道:“都晾得差不多了,先给皇后放柜子里去,等他晚间……”
“陛下,娘娘午后让霖铃把东西都搬回冷宫了,”丝毫没学会看人脸色的曾用名小德子的二愣子道,“晚间应当是不会来了。”
方明珏一阵恍惚。
是啊,他该住冷宫,是他把他打进冷宫了。但是如今,怎么看着像是……自己进了冷宫呢?
无边无尽的苦意后知后觉地泛滥上来,从心口铺天盖地地卷到咽喉。
方明珏无端端觉着有些冷,许是在窗口站得太久了。
今日颂阳殿的晚膳摆得极早,方明珏捡了几筷子,便沐浴歇了。
小德子就算反射弧长得羞死长江黄河,此刻吹了半天方明珏的冷气,也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一路乖乖装着鹌鹑,只盼着皇后夜间来了,赶紧安慰着点。
将殿内的烛火熄了,只留外间几盏,透着朦胧昏黄的微光,小德子放下纱幔,刚要转身离去时,却见鼓囊囊的被子突然被掀开,方明珏起身,鞋都不顾得穿,跑到窗边一把推开了紧闭的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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