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正宏却没打算敷衍外甥,直接将事情摊开说明白,他叹了口气,道:“你外祖父日常也念叨你的,只是如今……”却暂不好多往来。
“你外祖父为人古板,你勿要与他心生隔阂。”章正宏反复替父亲解释。
赵文煊不动声色瞥了一眼,章正宏方脸大耳,五官一如他记忆中般严肃,只是如今却眉头深锁,低低替父亲说话,唯恐父亲被误会。
要说古板严肃,其实他这舅舅便是表率,他对妻子不体贴,对儿女不算慈爱,但却有另一个好处,他很孝顺。
快五旬的人了,头上顶着一个老父事事做主,只能听从不能违抗,他却丝毫不觉被束缚,反倒毕恭毕敬乐在其中,且俱赵文煊所知,章正宏为人不擅于灵活变通,章今筹对儿子将来当家,其实不算很满意,早已越过儿子,开始培养长孙了。
就这样,章正宏还没有丝毫不满,反而日日尽心打理一应事务,劳心劳力。
赵文煊有探子在庆国公府,这些事他都知道。
他默然,从前未封王就藩时,外祖父舅舅都很疼爱他,只是疼爱之余,外祖父给他的印象是城府极深,而舅舅虽严肃,但却没这种感觉。
经过一系列事宜,赵文煊已证实了,外祖父的“疼爱”水分极大,那么舅舅呢?
他瞥一眼章正宏隐有愧疚的侧脸,相对而言,其实舅舅看着更真诚些。
依照章正宏的性格年纪,章淑妃之事,他更有可能不知情,毕竟当时章今筹正值壮年,处理事情有心有力,涉嫌到杀女之事,即便是亲生儿子,也必然不会轻易吐露。
只不过,赵文煊对这一切,都依然持保留态度,事情一日未曾水落石出,他都不会再相信庆国公府任何一人,章正宏也不例外。
等章正宏的话告一段落,赵文煊便微笑点头,道:“本王自然不会见怪外祖父。”
“如此极好。”章正宏如释重负,攒紧的眉心放了开来。
这个话题揭过之后,他的声音轻松不少,道:“听闻殿下后院又传出孕讯,这是大喜事。”
章正宏面上有关切,他本想说让外甥不要专宠一人,多纳几个,子嗣繁茂才是正道,只是想起赵文煊自小有主意,如今膝下又有子,便把到口的话咽下,只说:“殿下如今长大了,拿正主意便好。”
他并未因赵文煊儿子非女儿章芷莹所出,便心有不悦,对章正宏而言,男人三妻四妾乃是常事,他虽惋惜女儿重病,但从没希望外甥就此暂无子嗣。
事实上,章正宏对赵文煊的感情,甚至要超过章芷莹,他本人是个孝子,对女儿竟敢忤逆一事,感到异常震惊而不喜,且膝下女儿又多,而外甥只有俩。
章正宏心中所想,赵文煊不得而知,只是对方这趟的目的,他却心下了然,庆国公府有倒戈的苗头了。
果然,舅甥二人边走边说,进了前厅,分主宾坐下,喝了盏茶后,章正宏沉吟片刻,便叹道:“太子殿下被封多年,不想前段时间禁足,东宫竟是……”颓势明显,再难改变。
赵文煊闻弦歌而知雅意,眸光不动,面上却待些许忧虑关切,道:“庆国公府开国功勋,延绵百余载,这……”可万万不能就此沉寂。
未尽之言,二人俱清楚明白,章正宏又叹了一声,说到底,他还是很担心庆国公府。
章正宏也不会说什么,让外甥若登基需尽弃前嫌之类的话,政治立场带来的负面影响,不是一句话可以消除了,他心里明白。
只是想到他此行的目的,以及父亲日前的决定,章正宏精神一振,若是庆国公府投向秦王,那一切便不同了。
章正宏来之前,便打算先试探一番,若是可以,便可稍稍表露,只是如今浅探的结果不错,到表露时,他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语。
虽在座二人是舅甥,但庆国公府坚定不移地力挺太子已多时,如今东宫形势急转直下,他却立即欲另投他人,章正宏有些羞于启齿。
赵文煊心绪清明,微微一笑,他直接道:“太子是储君,先前庆国公府支持东宫,乃是常理,只是本王与太子,俱是章家外孙,若外祖父与舅舅愿意改弦易辙,本王欢迎至极。”
他表面态度和熙,但实则心中淡淡,庆国公府是一股不小的势力,既然对方主动凑上来,不用白不用。
只是,这事与往日恩怨毫无干系,章淑妃“病逝”一事,赵文煊是必要查个清楚明白的,若章今筹父子有所牵扯,他一概不会手软。
他恩怨分明,但却并非毫无城府。
舅甥相谈甚欢,只是真正大喜的,唯有达成目的的章正宏,赵文煊心内无波无澜,只冷眼旁观。
*
“那母妃的事,如今进展如何了?”顾云锦听罢问道。
赵文煊怀里抱着胖儿子,捉住要揪他发冠小手,训道:“钰儿可不许调皮。”他斥了儿子一句,转头对顾云锦说:“庆国公府倒戈,正好能顺势挖一挖。”
二十年前的秘辛,想必该灭口的都灭了,该消弭的证据也早扫干净了,欲再获悉当年真相细节,谈何容易。
能剩下来的,想必仅是几个主子,他们不会轻易开口。
章家背弃太子及坤宁宫,便是一个契机,依赵文煊对他这姨母的了解,你不让她好,她肯定也不会让你好过,到了山穷水尽之际,大概就是鱼死网破之时。
那个时候,便是赵文煊获悉真相的最佳时机。
他那外祖父老谋深算,这情形肯定在意料之中,他又会采取什么防御措施呢?
不过,不管有什么措施,暂时稳住皇后都是必须的,因此,不论私底下与秦王府有何进展,庆国公府明面上,必然不会立即倒戈,以免引起坤宁宫的巨大反弹。
这些都需要不短的时间,冰封湖面暗藏汹涌,那他便拭目以待。
赵文煊微微挑唇,笑意却不达眼底。
父王这个笑,与平日格外不同,小胖子顿时注意到了,他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立即便紧紧盯着,小脸写满疑惑,赵文煊话罢瞥一眼儿子,便撞上一双滴溜溜的黑眸。
有小胖子在,多紧绷的气氛也很容易变轻松,赵文煊被儿子这般直勾勾瞅着,心中沉郁不禁消散,他无奈道:“钰儿,你怎地这般看父王?”
小胖子伸手,摸了摸父王的嘴角,又用肥短的小手指戳了戳,刚才这里笑得很奇怪,但他又说不出来,想了想无果,只得侧头看向母亲求助。
果然,还是母亲更了解儿子,顾云锦笑道:“父王刚才想了不好的人,你不认识的。”
她乘机教导儿子,说:“你还小,有许多事儿不懂,要多听父王的,可知晓?”
小胖子看看母亲,又看看含笑的父亲,大声应道:“嗯!”
他又大力点了点小脑袋。
赵文煊唇畔弧度加大,这回的笑真心实意,他抬起大手,轻拍了拍儿子的背部。
小胖子瞬间抛开刚才疑惑,哈哈大笑投入父王怀里,兴奋地手舞足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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