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她退下,迅速命人将话传出宫去。
这话递到地方时,庆国公府正热闹非凡,呵斥与哭泣交织,地点正在章五姑娘的院落中。
章五姑娘,闺名芷莹,今年十六。
本来这般年纪的闺秀,便是没有定亲,也在相看亲事了,但她一概俱无,庆国公府早就欲让她当秦王妃,若非秦王病了一场耽误了,她此时也不会留在家中。
章芷莹此时面色苍白,但两腮却带些晕红,正拥被坐在床榻上,无力地斜斜歪在引枕上,看着虚弱至极。不过她虽如此,但依旧勉强支起脑袋,下颌微抬,唇角紧抿,带着一种无声的倔强。
清冷病美人带着脆弱的坚定,本来应该挺惹人怜惜的,只可惜落在屋里其他人眼中,却并非如此。
一个中年男人阴着脸,怒道:“你若执迷不悟,便离了庆国公府,自寻生路去吧。”
这人便是庆国公府世子,章芷莹的亲父,他此时声若寒冰,接着说:“我章氏生你养你,不想你却如此悖逆,实不配为我章家人。”
他锵声话语一落,正坐在床头的一妇人立时失色大惊,她是章芷莹之母,庆国公府世子夫人,原是一脸忧心看着女儿的,此时惊惧之下,她回身扑倒世子脚下,哀泣道:“世子爷,莹儿只是病糊涂了,她绝无悖逆之意啊,你看在她是你的骨肉份上,宽恕了她一回罢。”
母亲痛哭失声,苦苦哀求,章芷莹见此,被下纤手紧握成拳,只不过,她依旧不肯低头,只梗着脖子垂下眼睑。
章世子更怒,他指着章芷莹,低头对妻子恨道:“你看看你养的女儿,真真好一个不肖之人。”
“好了,都噤声罢。”喧闹间,一道苍老而威严的男性嗓音突然响起。
这话是从外屋传进来的,声音并不大,却让屋里立即安静下来,便是一直倔强的章芷莹,听了这声音,身子也微微颤抖了一下,面色更白几分。
说话之人坐在外屋一张圈椅上,正是这国公府的主人,国公爷章今筹,他刚得了宫中传话,挥退了传信之人,便出言打断里头的哭闹声。
章今筹今年六十有五,须发花白,本来他与世子,是绝不会进孙女的闺房的,但章芷莹闹的事太大,两人便破例直接来了。
他缓缓踱步往里屋行去,丫鬟忙打起门帘子。
章今筹在门口处站定,他抬起眼皮子,一双老眼依旧炯炯有神,他看着床上的章芷莹一眼,淡淡说道:“我不管你是突发急病也好,昨夜故意浸冷水着凉也罢。”
章芷莹与世子夫人不觉抬眼盯着他,章今筹声调并无起伏,继续说道:“皇后娘娘传了话,你不进宫选秀也无妨,届时一并赐婚秦王便是。”
末了,他垂目看了世子夫人一眼,道:“你母亲膝下,就仅有你一骨肉,你行事之前,需多替你母亲考量几分。”
话罢,他直接转身离去,世子立即跟上。
内屋仅剩章芷莹母女。
章夫人连忙爬起,随手抹了抹脸上的泪,上前搂住女儿,劝道:“莹儿,你听你祖父父亲的,别再任性了可好。”
她说着,心疼地抚上女儿的左颊,那上头赫然有一个巴掌印,正是方才章芷莹故意染病被识破后,章世子怒极掌掴的。
章夫人进门多年,很了解公公与夫君的处事方式,涉及这般大事,任何人跟他们对着干,都是没有好结果的。
且最重要的是,她并不觉得女儿嫁予秦王为正妃,有甚不好之处。
母亲知道的事,章芷莹也很清楚,她那祖父父亲,从不是儿女情长之人,向来说一不二。
祖父最后一句话,当然不是简单劝劝她罢了,里面威胁之意昭然若揭。
章芷莹身体僵硬,牙关紧咬,双拳攒得更紧,指甲直接扎进掌心,刺痛传来。
章今筹轻飘飘一句话,直击她的要害。
里屋乱成一团,方才侍立在内屋门前丫鬟微微垂眸,她放开手下帘子,退出了正房。
此时院子里乱糟糟的,无人注意到她,丫鬟举步往茶房行去,途中,她碰上了一个洒扫的粗使婆子。
此时四下无旁人,丫鬟顿住脚步,她嘴唇快速而无声地动着,婆子眼睛一眨不眨盯住。
片刻后,丫鬟闭嘴,若无其事继续前行,婆子继续扫了一会地,便执起扫帚离开了。
第十六章
京城秦王府。
外书房中,赵文煊端坐于大书案之后,正凝神处理军务。
他离了秦地进京后,封地上一应军政事务,不着急的便先放下,若是要紧之事,便飞马送往京城,呈到赵文煊跟前。
轻微的衣袂摩擦声响起,书中垂头侍立的太监宫人一无所觉,赵文煊早已抬眼,将手中小管狼毫搁在笔山上,他随手挥退了宫人。
太监宫人得了主子示意,无声鱼贯而出,廖荣走在最后,他轻轻把隔扇门掩上,转身守在外面。
一道黑色身影轻巧落地,徐非跪地请安后,道:“禀王爷,庆国公府有消息递出。”
话罢,他自怀中掏出一个圆形物事,呈到主子跟前。
这是一个比拇指略大些的金属球体,造型是核桃,做工并不起眼,宛若寻常人家把玩的小东西。不过,这小核桃浑然一体,不见半分缝隙。
赵文煊接过小核桃,手指连连在几处地方轻掐,小核桃突兀从中裂开,分成两半。
他从中捡出一个圆柱形纸卷。
这纸卷起后不大,展开后却有一张花笺大小,上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赵文煊垂目看了,片刻后,他牵唇笑了笑。
这笑意不达眼底,冰冷且毫无温度。
这封情报上,所述的正是今日庆国公府所发生之事。
从昨夜章芷莹故意泡冰水,打开窗扇吹风成功致病;到章世子获悉真相,暴怒掌掴女儿;再到皇后传话后,章国公以章夫人威胁亲孙女,章芷莹无奈就范。一一道来,事无巨细。
赵文煊精心培养的探子果然有能耐,他们未必能知悉庆国公府绝密,但这些内帷之事已非常详尽。
沉默了半响,赵文煊吩咐继续留心,不可懈怠后,便挥退了徐非。
他没有召人入内伺候,也没有继续处理公务,只如方才一般静静坐着。
屋里寂然无声,只偶尔听见窗外有风拂过。
赵文煊持笺之手置于案上,关节处有些青白,显然是用力过度所致。他下颌紧绷,眸底暗流汹涌,再垂目瞥了那白笺一眼,他终于挑唇冷笑一声。
他早就知道,他的正妃会是外祖家的表妹,因为上辈子便是如此。
只是他完全没有想到,这过程竟会如此丑陋不堪。
上辈子这个时候,赵文煊早已遭遇第二次“大病”,他撑着一口气回京后,连皇宫也没进,便卧榻不起。
御医太医齐上阵,整整折腾了数个月,大概是那毒的分量轻了些,他才缓了过来,勉强能下榻。
彼时,建德帝给四儿子赐了婚,一正一侧二妃,正妃便是章芷莹,侧妃便是他的锦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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