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汉子说他是鲁地人,来京寻亲的,等了六日,眼看将进城就把火炉子封了,哪晓得刚刚发现小儿子额头滚烫。
汉子的乡音太重,沐二郎费了老劲才听明白,忙让张婆提一个炉子过去,还问他要不要热水,有现成的。汉子感激万分,安妥好孩子后,就跑来跟沐二郎唠嗑,互相通报了姓名。
汉子姓樊,育有两子一女,在原藉是耕种之家,买了百把亩良田算个小地主。长子四年前跟一大户进京谋事,现今已是掌柜,娶了娘子也生了娃,小日子很是过得去。
那樊家娘子的性格比相公还要外向,包了一大摞鲁地大葱饼送去顾杏娘的马车,把仅剩的零嘴儿也全分给了沐秋儿和沐冬才,弄得顾杏娘都有点过意不去了。
顾杏娘:“樊大嫂,路上遇着伸伸手的事,别太客气。”
樊家娘子:“啊?不客气不客气,孩儿喜欢吃就多吃点,进了城嫂子还能做。”
顾杏娘:“对,是坐在车里进城,不消下车。”
樊家小郎身子皮实,喝完热水包上厚厚的被子就发起汗来。顾杏娘说道:“发过汗就好了,大嫂别担心,没事的。”
樊家娘子听懂了“汗”字,点头道:“八百里路,苦了孩子了,他爹见他是块读书的料,非得劳师动众上京寻名师,说咱家孩儿都八岁了,再是耽误不得。妹子,不怕你笑话,我那相公最是好体面,以为我不知道他是想来享咱家大郎的福哩。”
顾杏娘只听懂了“九百里”“苦”“名师”“福气”什么的,带猜带懵的继续跟她聊。还别说,这样一来时间果然好打发,城门口官兵刚将火把点起来,就轮到了沐樊两家。两个妇人比比划划,半懂不懂的也能听明白对方的话了。
分开时,樊家娘子热情地跟顾杏娘说:“妹子,我大儿子住在东城宝壶巷,南起第三户,你打听樊掌柜,邻里一准儿知道。”
第140章 何为识趣
顾杏娘笑着回:“我家大娘子新买的宅子我不知道在哪儿,你识字不?识字你给瞧瞧。”
“哟, 我就一睁眼瞎, 哈哈, 我拿去给小儿子瞧,他识得的。”
顾杏娘进车子找信,沐秋儿和沐冬才非要好奇跟着一起, 樊家小郎刚刚脱了一身汗, 还不怎么精神。沐秋儿指着他道, “咦,我是不是见过你?”
樊家小郎一觉睡到现在迷迷噔噔, 听不懂她说啥。
樊家娘子提醒儿子:“济郎, 你该叫一声姐姐。”
樊济不说话, 也不笑, 沉默地缩回被子里。樊大嫂恼儿子不知礼,把他拉起来看信上那一排地址,动作有些粗鲁。顾杏娘忙劝, 说孩子身子还乏着。
樊家娘子见顾杏娘真是不在意, 心里愈发过意不去。
沐二郎在外唤:“杏娘,快些, 轮到咱们了。”
*
曾氏点起灯炉子, 见沐淳跳下了马车,也跟着提灯下来,都怕错过了人。
“淳娘,别急, 若是今天接不着便是你娘他们还在路上,不用挤这大场面反是好事。瞧这一个二个,都跟霜打的茄子,熬人呐。”
“淳娘,上马来!”尹子禾没待回话就把小娘子提上了马背。这马儿也是通人性,用力挤两边的同类,就想让主人的视线更宽。
“冷吧?来,给暖暖。”尹子禾把沐淳抱进怀里,使劲搓她的手。
平时还没觉得,沐淳现在才发现臭小子比她高了不止一个头,转过脸去只看到脖子,油然而生一种女人天性里需求的安全感,心下怪怪的。
“咱们注意一下影响。”下了车沐淳冻得跟狗一样,既贪恋他怀里那点温度,又怕被父母瞧见挨骂,有种前世在学校偷偷早恋的错觉。
话音刚落,沐淳就尖叫道:“我看见我爹了!”说着毫不犹豫跳下去,冷风刮得她打了个冷颤。
“淳儿的声音?”沐二郎没听真切,放眼四处全是灯炉子,人脸都是模糊的,直到沐淳扑到他身前才回过神来。
“爹爹啊,您还真是灯下黑,吓着了吧。”
“我儿……”沐二郎鼻子一酸,“赶紧上车去,你娘他们在后面。”
俩小的见到沐淳疯成一团,姐姐长姐姐短,顾杏娘把她拉过来仔仔细细看,发现没有瘦才算完事,说道:“我乖乖儿又长俊了,随你爹。”
“噗!”沐淳抱过沐冬才笑道:“头一回听见您夸我爹俊呢。”
“你懂啥,女肖爹命好,你就是要多随随你爹,虽然你娘我模样也不赖。”
“娘我肖谁我肖谁?”沐秋儿把自己的小苹果脸使劲往顾杏娘鼻子前凑。
“爹爹,沐叔。”尹子禾上前。
沐二郎五味杂陈,只拍了拍跟他一般高的女婿,并没有多说什么。
尹志全却拍得很重,尹子禾一个不防晃了晃身子,险些滑倒。
回到沐淳在城东买的宅子,夜已经很深了,光线不好顾杏娘也没细瞧,只知这宅子不小,这个时节竟然还嗅到了花香,也不知是什么花。门口四个护院一看就很结实,比她在榕州买的壮硕,青书和圆子两个丫头变化很大,一看就是淳儿调教的丫头。
穿过月亮门,还有四个丫头两个小厮提着灯炉子规规矩矩上前认主。顾杏娘揽着大女儿,心里极满意,生个淳儿这样的孩子多省心啊,冬才是该配小厮了,免得他成天跟秋儿圆喜扎堆儿,一点男儿气性都没有。
沐家人刚刚安排妥当,慧慈师太就送来消息:齐王已继位,后日尹子禾随她一同进宫。
康德皇帝辰时颁诏五皇子继承大统,午时就移至温德宫,齐王康铎入住正殿;大婚仅两月的周氏入住皇后的坤华宫;其余妃嫔陆续挪出各殿搬进偏宫。短短六个时辰,就完成了从新到旧的权利更替。
包括杨皇后在内,后宫里的女人没一个事前知道,皆措手不及,只差人仰马翻。
沐淳亲历这场大事件,深觉脑子不够用,穿越前辈的后代,个个都不简单,行事太干脆了些。难道康德帝是身体不行了吗?为什么之前一点风声也没露。
太上皇住进温德宫后,只清醒了两个时辰便昏迷不醒。宫里太医通宵未眠,杨太后握住他的手一直不肯松开,不停抽泣:“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跪在一旁的方仲不忍,“太后,太上皇太过心力交瘁,生生把自己折损至今日地步。”
次日,太上皇醒来,把一干妃嫔和太医全数赶走,并言,余的出宫的出宫入庙的入庙吧,着礼部自去安排。
留下了杨太后说话。
他嘴角噙着怪异的笑容,手上动作极轻柔,抚着杨太后的脸,“朕,也算对得起你了,可怨朕?”
“臣妾从未怨过,从未怨过,您一定能撑过去,就像上回一样。呜……”杨皇后硕大的泪珠滴在明黄色的绸被上,使之成了暗黄。
太上皇只对太后说了这一句话,便让她也退了。然后传贤太妃进去,杨太后满脸泪水目视李馥一步步踏进红门。平公公拭着眼角,也不劝,陪着太后一起默默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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