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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室的清冷。
穆寒萧身穿大红喜袍,惹眼的红穿在他身上,愈发显得俊俏非凡,郎颜绝俗。便是那尤带冰霜的神情,在这喜服的映衬下,也带着些危险而奇妙的魅力。便像是冰与火,虽然互不相容,然而一旦相对时,却让人移不开眼。
相比起来,真正惹眼的,却是他那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眸。
任何人只要看到这双眼睛,就会明白,这绝不是平静从容,而是所有情绪被压抑被冰冻的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结发为夫妻,同心不相离。”
他的指尖轻轻抚摸着掌心中一个紫金双丝编织而成的精巧布包,这是两天前辛眉昏迷后他从她颈间摘下的。六年前,在把她放入玉棺中时,他剪下了两人的发丝,颤抖着手指编织在一起,放入这个小包中,让这一小束发丝代替他陪伴着她。
明明已经到了这一刻,他心中的绝望却像是弥漫的浓雾一般,无边无尽,让他喘不过气来。就像这两日,他根本不敢去见她。不是因为那可笑的婚前不能相见的规矩,而是……他怕见到她时,她已不是辛眉。
多可笑……
坚信了这么久,到了这个关头,却开始怀疑起来了。
辛眉,辛眉,我等你等得这般辛苦,你还不肯原谅我么……
“砰!”
门板因为剧烈的碰撞发出一声巨响,穆寒萧猛地回身,却见和伯一脸惊骇地冲了进来:“少主人,不、不好了!老夫人她……她带少夫人去了祠堂!”
有那么一瞬间,和伯几乎以为眼前的穆寒萧已经成了一座冰雕,然而瞬间,他那僵硬的表象便碎裂殆尽,一句话都没说,他已如离弦之箭一般疾射而出。
一阵寒风呼啸着卷了出去,和伯犹自扶着墙壁喘息,好一会儿,他看了看贴满了喜字却冷得像个冰窖的新房,一时间似乎老了十来岁。
当年因为堇儿小姐的死,老夫人一怒之下做出了那等事,少主人虽然嘴里不说,但他心中的怨恨可想而知。如今,若是老夫人再有过分之举,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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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啊!快来人啊!快救救老夫人啊!”
看着骆婉瑶那张美到恶毒的脸带着快意地尖叫着,叶曼青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像是被揉皱了的纸张,所有的东西都那么恍惚、那么凌乱,那么扭曲。
喷薄的鲜血,蜿蜒的血迹,堇儿和老夫人惊骇的脸交错融合……混乱的画面一幕幕闪现,左手掌心仿佛要烧起来一般,烫得她的神智都有些模糊起来。
“骆婉瑶,你该死!”
像是不属于她自己的狠戾声音飘荡在耳边,她的身体奇异而轻盈地跃起,手中的银匕高举,从空中凌厉一击刺向骆婉瑶。
不知道是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吓,还是回想起了什么,骆婉瑶原本得意至极的绝美脸庞一瞬间扭曲了起来,带着压抑不住的恐惧,连她的声音都变了调:“凌空九变!”
凌空九变,已经绝迹江湖三十余年的凌厉杀招,是传说中的大魔头凌一卿的独门绝招。据说凌一卿使出这招时,即便在半空中无处借力,他依然能有九种手段九次不同的杀招击杀敌手。一变曰制胜,二变曰不败,三变曰求生,四变曰止杀,五变曰绝路,六变曰残身,七变曰废体,八变曰碎心,九变曰离魂。
顾名思义,凌空九变的九种变化,正是使用者在九种情境下的应对之招。若是胜算不小,一变即可;若是敌手不简单,但求不败;若对方苦苦相逼,那便是只求生存,哪怕是残身废体也要保住性命;若无路可走,求生无望,那便是碎心离魂,跟对方同归于尽。
如此惨烈的招数,也只有凌一卿这般生死无忌的人能想得出。即便是江湖中的顶尖高手,大部分也都只见到第五变,就已命丧凌一卿之手。但三十年前,万泉剑阁传人出世,一剑凌霄,竟逼得凌一卿用尽凌空九变后依旧无力回天,堕崖而亡。
自此之后,凌空九变失传江湖。
这世上见识过凌空九变还活着的人,除了那位万泉剑阁不世出的高手外,恐怕也只有穆寒萧和骆婉瑶了。因为六年前,辛眉恨怒之下,曾使出这一招。
只不过当年的辛眉武功修为只属中上,虽高于骆婉瑶,却不及穆寒萧。这凌空九变,她只能勉强用到第四变,就已是极限。
此时叶曼青凌空一击,骇得骆婉瑶心胆俱丧,她万万想不到身中软筋散的叶曼青竟然还有如此身手。更可怕的是,这一招,当年几乎要了她的命!
辛眉!她是辛眉!
骆婉瑶情急之下反手拔下头上金钗甩出,连滚带爬地往外冲去。
只听“铛”的一声脆响,金钗已被击飞。
耳听得风声凛冽,骆婉瑶惊惶回头,只见叶曼青半空中扭腰腾身,原本快下落的身体一折后又跃起,以凌厉不可抵挡的迅疾,狠狠一刀落向她后背。
“啊!”
眼看她就要命丧刀下,骆婉瑶一声惊叫刚出口,一道红色身影已如闪电般从院外冲了进来,见此情景不急反应,下意识一掌拍出。
正是穆寒萧赶到。
这一掌正中叶曼青左肩,她身在半空,此时无法借力无处可躲,登时便被击得倒飞出去。
这一切只在眨眼间,叶曼青只觉肩头剧痛,然而心中怒火此时已然燎原。尤其是看到一身喜袍的穆寒萧,深埋在记忆中的滔天痛楚蓦地席卷而出,她一双眼眸已是赤红,在摔落的时候,她右手中的银匕猛地甩出。银色锋芒势如破竹,几乎撕裂了空气,直向骆婉瑶胸前射去。
穆寒萧一手扯住骆婉瑶衣领,把她带往身后,一手大袖用力挥出。
“哧”的一声布料被撕裂的轻响中,那激射而来的银匕却已被他挥得倒射回去,不偏不倚,正往叶曼青头部扎去。
此时她刚刚摔落在地,剧痛的身体本就难以移动,眼见利刃来袭,一阵绝望涌上心头。她收腰后撤,左手下意识挡在眼前。
匕首刺进掌心的一瞬间,只有冰冷的触感,像是一根冰锥扎进了掌心一般。等她意识到这个可怕的事实的时候,那撕裂般的痛楚才涌入脑海中。穿透柔软的血肉,撕开掌指间的骨缝,下一刻,这把匕首就将以无可阻挡的速度,穿透她的手掌,把她牢牢钉死在石板上——
滴答。
血滴落的声音。
一滴一滴,从白皙的手掌滴落,在坚硬的青石板上留下斑斑痕迹。
就像记忆中的一样。
一切,都不过是当年的旧事重演。
然而那可怕的足以把她钉在地上的力量并没有出现,撕裂手掌的剧痛似乎也要轻得多。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张悲伤的脸,温和清俊的眉眼,这么近在咫尺地看着,几乎有被呵护的错觉。温雅的眼眸平静得有些吓人,像是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一不小心捅破之后便是万顷怒涛。因为压抑而紧紧抿住的薄唇微微颤抖着,深深地凝视着她后轻声说道:“我带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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