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溪看了看赵渊,一时千言万语,只是无语凝噎,微微低头,走出门去,再回头。
刘兰花夫妇齐齐送到门外,又送到田埂边,再三留客。
“姨父,愣啥呢?快叫我送他们呀!”赵渊跺跺脚。
“你愣啥呢你,你快去送啊!”曹大苗推了他一把。
“你倒是喊我送啊,不然我一孩子家,不就算是自作主张了?”赵渊皱眉说。
“就你还孩子,你从小主意多,我们脑袋瓜子不精明,都只能给你打下手了。”曹大苗说。
“那你给我打下手,你大声让我送啊!”赵渊恨得牙痒痒。
“合着你还当真了啊?你小子懂不懂尊敬长辈啊?”曹大苗皱眉虚抬起手,要对赵渊用板栗凿子。
“阿渊让你大声喊你就大声喊,穷劲个啥子!他送,也算是咱们的心意啊!”刘兰花戳了一下丈夫的脑袋,曹大苗方急急地高声喊:“阿渊啊!快!快送送林老哥和林老师!”庄稼人的嗓子洪亮,饶是一行人已经走了百米开外,都听得清清楚楚。
“哎哎,你说这小子,送人怎么跟赶集一样的,我还没说完,跑这么远了!”曹大苗指着赵渊的背影直嘟囔,方才他才喊出声,赵渊已经一溜烟跑了。
“老乡,不用啦!”林子伟回头回应,却见赵渊已经满头大汗地跑过来了,彼时,林子伟正板着脸对林文溪说:“你们俩配合得还真是天衣无缝,差点连我都唬住了!”见赵渊过来,只得离了几步,自让两个后辈说话。
一行人走上大路,便要上车了,赵渊再没有任何理由相送,只得在原地挥挥手,又看着林文溪一步三回头地进去,看见他被林子伟从车中伸出的手扯回去。
“赵渊!”林文溪从车子里探出头来,直直地朝赵渊挥手。
“赵渊,再见!”林文溪喊着。
“再见……”林文溪的声音忽然沙哑着,一阵急痛随着那怆楚的声音,刺入赵渊的胸口。
赵渊突觉鼻子一酸,眼泪险些掉下来。
辛苦找寻这三个多月,一朝虽是偶然重逢,哪里能忍受这一天多的相处,何其短暂!何其短暂!再见面,又当时何年何月何日?赵渊眼中尽是去年初见时,林文溪含羞低头,尽是林文溪微微一笑,尽是他满眼的倔强,是他痛苦时的泪水,昨天何其糊涂,为何要说出那番认他做弟弟的话?赵渊心下大悔,他觉得有很多话,都还未说出口,怎能舍得林文溪就此离去!
“文溪!!”赵渊大声喊出来,却见车已经绕过那条道,转入山后。赵渊拔腿开始奔跑,抄着通往县城道路的近道山头,一路跑,不管不顾地跑着,仿佛身体内的力量,能支撑住自己跑到扬子县,跑到,天尽头。
赵渊本来决然不会想到能赶得上,不料,在这座山头,却看见车子堪堪停在在乡政府大院的旧址那里。
第93章 (我7厘米高了) 青梅竹马垂髫时
林文溪路过乡政府大院的旧址时,大声嚷嚷着非得要下车。
“我进去看看,进去看看!”林文溪大声喊着。
“什么好看的!”林子伟怒气顿生。
林文溪哗啦一下就按下车窗,勾着脖子就往外钻,弘轩着急之下,靠着路边,一脚刹车稳稳停下来,开了车锁,林文溪退开车就往外跑,林子伟倒一把没抓住。
“弘轩,什么情况?”林子伟缓和下语气,问。
“伟哥,我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这地方,文溪小时候过的最高兴的时候,都在这里了。况且,过不多久就要拆,让他看看,也算是个念想。”弘轩说。
“你倒婆婆妈妈起来了。”林子伟有些不悦。
“嘿,文溪有时候喊我‘二爹’,我也有一定的管教权利嘛。”弘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也赞同。”黄夕雅笑着说着,推门下车,自去照看林文溪。
林文溪有些失神地走进了大院里,一楼走廊右侧最靠里间的房间,在这里,他有过九年的童年,这一别又是九载,再次走进这里,依稀只觉得自己又成了那个少不更事的小孩子,四岁,还是五岁?
熟悉的白墙和红底漆的墙角,熟悉的黄色斑驳油漆的木门和里面一片淡蓝色的纱窗。房间的摆设全部变了,或者说,就算没有变,林文溪也记不得旧时的模样。他顺着光滑的青石地板,走到自己儿时的卧室,如今看上去卧室似乎比从前小了许多,但是那片墙角却依旧宽敞,墙角那一片凌乱的碳木笔画,木棍沾着泥巴刻下的字,都不曾被自己父母所清理。
“一只青蛙四条腿……”
“我7厘米高了。”其实应该是70厘米,林文溪这幼稚的笔画,让他自己看了啼笑皆非。
“我叫圆圆。”
林文溪目光死死停在最后一行大大的字——我的哥哥是方方!他会保护我!
心里猛然一惊,头皮都有些发麻起来。就像时光快速逆转,他又缩回那个不到一米的小孩子,拿着碳笔,在墙角一笔一划凌乱写得不成文,但是内心深处,定然是最真最纯的渴望。而这一行字最后的两个规规矩矩的小字——“会的”,正是方方当时镇定看着他写下的承诺。
林文溪伸手去轻轻抚摸着那两个字,害怕被擦拭掉了,却又想狠狠去触摸,一时之间,竟然不能自己。
童年的记忆如蔓草般疯狂生长,从第一次在门背后被方方拉出去玩耍,被父亲大骂后,方方帮自己擦拭泪水,还有一切四季分明的季节,都有着他的陪伴,那一年多,两人似乎一次都没有分开,谁知道一分开,却音讯渺渺,竟然十四年都没有过联系。对了,刚进来时看到的那棵白杨树,挺拔修长,绿叶如茵,莫非是和他一起种下的?
那里白桦树的躯干已经有三十余公分,看种下的地点,正是十四年前,和方方一起栽下的。那时自己不懂怎么栽树苗,居然试图把整棵树苗埋到土下面,让他急了个半死。
“这又不是种子,你怎么这么埋!”那时候那个方方就会对自己这样说。
林文溪哑然失笑——等这棵树能乘凉了,我就回来,和你一起数星星。
以后每一年的夏天,自己都会绕着树,希望它快快长大,甚至还和树比身高,希望它快快长到可以让自己躲进树下乘凉。可后来才知道,树在长高,自己却也在成长,白桦树才长到和自己一般高,自己却不得不随着父亲的工作调动,前往县城,竟渐渐地,把一切都淡忘。
林文溪睁大眼睛,有些不相信地望着树下的那个人。
那儿时就喜欢负手独立的孩子,一下子成了眼前这个火红色短袖衫,穿着牛仔裤,如同这白桦树一般挺拔少年。他英俊潇洒,剑眉星目,高挺的鼻梁,如刻般的下巴,浑不似二十岁的青年能有的成熟和睿智,都在他那双矍矍发亮的眸子里,不变的,就是嘴角那半含关爱,半含无奈的一抹浅浅的笑容。难怪,难怪最初见他,总觉得依稀有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原来这一切却历经数年变迁,在面对现在的林文溪时,却从未改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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