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没有怀疑会是高之菱使的诡计。老天爷,他的妹妹竟然回来了,虽然借了别人的身子,但还是那个叫他“鸽鸽”,刁蛮任性只知道缠着他玩的妹妹。她似乎还停留在九岁的年纪,要粉色的珍珠,要穿水红色的衣裙,吃饭喝汤也要张了小嘴等他喂。
幸而他卯时就会去上朝,那时她还没有醒,否则又会像小时候那样,抱着他的腿不让他走。
可是他要怎么对小丫头解释呢?他不觉得承钰会相信,指不定把它当怪力乱神之语,还会认为妹妹是鬼祟上身。
孙怀蔚低头略一思索,道:“灿灿,高姑娘毕竟是老师的孙女。你只当我是为了报师恩。如今她摔坏了脑子,人是大不如前了,我照顾她一时是一时。”
承钰千万想不到他会有这样一番措词,连连冷笑,道:“你也知道报师恩?那你为何不干脆救了高阁老,顺带着也救救你大哥和三叔。说来若不是因为你背信弃义,三舅舅何至于身首异处!”
“孙怀蔚,我真后悔,当初为什么会救你!”为什么那个雨夜里要遇见他,为什么要请了大夫给他看病,为什么提心吊胆地想办法让他读书。原本只是出于同情的举动,到最后竟然不知不觉把自己一颗痴心也搭进去了。
静言思之,躬自悼矣。承钰仰了仰下巴,拼命忍着眼泪,廊下的女子开始不停叫着“哥哥”,她笑时泪水还是滑出了一行,“孙大人,莫让佳人空等了。”
“灿灿!”孙怀蔚被她拂开拉着她的手,想追过去时,被跑来的步瑾抓住。
她现在不是小孩子的气力了,隔着厚厚的衣袍抓得他生疼,但他又怕用力大了会把她甩到地上,因此哄她道:“你乖,让哥哥出去一会儿,回来就陪你吃点心。”
孙步瑾还是不肯松手,她什么时候乖过。“不!你不许出去!现在就陪我吃酥酪。”
承钰已经跑远了,孙怀蔚心里颇为懊恼,如今小丫头正在气头上,他说什么怕也是徒劳,只能想着等夜里再去找她。当下就任妹妹拽着衣袖进了暖阁。
蒋驭配着他的绣春刀,在廊下站得笔直,心里却感叹孙大人好生多情。姜姑娘这般美若天仙的还不够,如今又来了个骄横野蛮的,莫不是贪新鲜?也亏得他有这么好的耐心哄那位高小姐。
第128章 元宵归来
入夜后,孙怀蔚哄妹妹在厢房睡下,回正房处理了会儿公文,等亥时过了三刻,万籁俱寂之时,再悄悄披衣往凝辉院去。
他之前也这样来过几次,自从老太太明令不让他和小丫头待在一起,他就让人买通了院里的一干丫鬟,深夜里悄悄去她的东厢房。彼时她通常已经睡熟了,他就坐在架子床边就着清冷的月辉看着她。
今晚她屋里守夜的是绣桃,他推门进去时,那丫鬟就反应过来,轻手轻脚地离开。绣花帐子微微掀起,他看到一张安静的脸蛋,正合目而眠,耳边听到的是她极轻浅的呼吸声。
孙怀蔚很想和她说话,她今日骂他是背信弃义的人他都不在乎,让他心痛的是她说她后悔了,后悔当初救了自己。
很安静的雪夜,屋里暗沉沉的,他只能看到她一张白皙的脸蛋陷在锦被里,枕上泼墨一般的是她的头发。他伸手摸了摸,缎子似的滑。最终还是不忍心叫醒她。
妹妹是失而复得的,近些日子他总有些患得患失,害怕老天爷会突然把妹妹还给自己也会猝不及防收回去,他能疼一日是一日,以后还要替她寻个好人家继续疼她。但承钰不一样,他要把她娶到身边疼一辈子。
小丫头或许是有些误会,但日后她总会明白的,除了她之外,再不会有哪个女子能让他动情。他要让她做侍郎夫人,做大学士夫人,做阁老夫人,他才十九岁,还有好长的岁月可以慢慢宠着她。
承钰如今却并不想做孙夫人。她早晨醒来后发现自己尾指上多了颗祖母绿的宝石戒指,不用问也知道是他来过。皱着眉头把戒指摘下,她让丫鬟把被衾搬到外祖母屋里的暖阁中,开始日夜不息地照顾老太太。
平彤只看到自家姑娘整日陀螺似的转,老太太瘫在床上,不用说话,一个眼神姑娘就明白她是要茶还是要饭。老太太若是醒着,她就在边上给她念书解闷儿,老太太若是睡下了,她又拿起针线做个不停,到了夜里沾枕便睡,有回她还听到姑娘打起了轻微的呼噜声,想来是白日里太过劳累的缘故。
这年的除夕夜过得凄清,只廊外的一串红绡纱灯笼看着喜庆些,承钰倒是领着孙步琴一起剪了许多窗花纸,让丫鬟贴满了凝辉院。吃年饭的人连一张八仙桌也没坐完,大家心里都知道少了谁,嘴上不说,强笑着守完了岁。
正月初一的五更天,院中照例燃了鞭炮烧起松木枝,承钰梳洗后到老太太床前,说了很多吉利话,老太太让绣芙把早备好的烫金红包拿给她。
看外孙女一张脸粉黛不施,眼窝下有淡淡的青黑色隐现,全然失了往日少女的灵动,说不尽的疲惫之色,老太太心中不由一痛。明明接了她来金陵,是想好好把她养大的,到头来怎么让她跟着自己遭罪?
初一早大孙氏就回娘家来看母亲。自从府上出事以后,她也跟着操心,每隔五日都会带了太医来为母亲探病把脉。眼见着母亲日渐好转,外甥女却消瘦得厉害,她心疼得紧,只恨不能让儿子早日回来,把承钰娶回家好生娇养着。
但外甥女一片孝心,却是难能可贵的。
“武儿,什么时候能回来啊?”老太太歪在炕上问道,承钰在她腰下垫了迎枕,让她舒服些。
大孙氏道:“我也不知道,说安南那边打得正紧,连信也通不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忽又想到这是正月里,不宜感伤,忙转了话题,又问:“你肚子里的那个,可还安生?”
大孙氏低头看了看小腹,脸上才有了丝喜悦,道:“比怀玉武那会儿轻松很多,一点儿不折腾,估摸着是个乖巧的丫头。”
承钰一边听长辈闲话,一边给外祖母敲腿。玉武哥哥她倒是不担心,因为前世他出战安南,是大捷而归,不会有事的。
“玥姐儿,我听说你外祖家的姑娘是住在国公府上的?”承钰走了一会儿神,回过头就听到大孙氏提起了高之菱。
孙步玥点了点头。她本来不想来凝辉院的,因为正房里总弥漫着一股药味儿,闻着都作呕,祖母也病恹恹的,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不只。但是听说姑母来了,她想借此知道些武表哥的消息,所以才过来。
“昔日的高阁老倒台,高家女眷全部没入教坊司,她为何还留在国公府中?”大孙氏不解,最近贵女圈中都在议论这件事。
“姑母还不知道吗?我二哥已经收她入房了,算是从教坊司赎出来的。”孙步玥想到高之菱就觉得糟心,如今偏院不够她闹,还要闹到正院来,都快骑到她这个嫡小姐头上去了。
“你二哥?”大孙氏略一思索,想起是如今的户部侍郎孙怀蔚。之前听母亲说起他那些事时,就觉得这孩子心思颇深,诡谲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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