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会儿船抛锚启程,江风从窗户里灌进来,因为昨晚下过雨,还带着氤氲的水汽。承钰对窗坐下,乳白色绣白玉兰的齐胸襦裙被风吹得轻轻摆动,越发显出她盈盈一握的小腰枝。
这条江流贯穿京城南北,途经苏杭,是水运的要道。此时江面开阔,有不少船只来往,承钰往外一看,风平浪静,整个的江水像条碧莹莹的玉带,缓缓向前流动。
一直盯着江上来来往往的船只看,直到眼睛有些发酸,承钰才揉揉眼,问陆玉武道:“玉武哥哥,咱们怎么玩儿呢?这船上怪无聊的。”
陆玉武不能让承钰觉得无聊,想了会儿说道:“我房里有一副棋,承钰会下棋吗?”
承钰点点头。前世她在家中母亲倒教过她怎么下棋,后来去了国公府,外祖母不爱下棋,也就没人陪她下,所以她的棋艺有些堪忧。
不一会儿丫鬟把棋盘摆上,陆玉武让承钰执黑棋,自己执白棋。陆玉武一心只想着陪她玩儿,心情悠闲,而承钰则想到前世的陆玉武,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一次元宵在宫中竟破了无人能解的上古棋局,把赢得的赤金累丝镶红宝石项圈送给了她,当时孙步玥听说后,当着外祖母的面儿就哭闹起来,最后外祖母不得不给她支红宝石的步摇以示安慰。
“玉武哥哥,你可得让着我点。”承钰警惕地说道。
陆玉武朝她坏笑了一下,嘴里说着“好啊”,才落几颗棋子,就给了承钰一个下马威,看得她头皮一紧。
小心翼翼地下着,承钰小小的手紧捏棋子,眉头紧簇,樱唇微咬,陆玉武看在眼里觉得很有趣。有时想看看承钰紧张的娇俏模样,他就把棋子落在难处,等承钰额上浸出一层细汗,他又于心不忍,把棋子落在易处,看承钰豁然开朗的明媚模样。而每盘棋局,他都故意卖个马虎,让承钰赢。
承钰当然知道陆玉武还是让着她的,所以她才能赢一下午,但这赢不是简单的赢,她也很费了一番脑子,因此到傍晚时分,丫鬟催了几次开饭,她还纠结在陆玉武给她下的套里,直到陆玉武明显听到她肚子传出一阵雷鸣,才主动罢手带她去吃晚饭。
船上的第一日春光潋滟,明媚和煦,承钰晒着太阳,吹着江风,和陆玉武下了一下午的棋,晚上又硬拉着他陪自己翻花绳。一日下来玩得尽兴,巳初她一沾枕头便睡着了。船行水上,轻微地摇晃着,像是在摇篮里,让人安然入眠。
承钰一觉睡到黎明时分,如果不是船身一个剧烈的颠簸,她或许还能睡到天光大亮才醒。
摸黑下床,承钰走到窗边,轻轻一推,两扇窗子就自己摆开,剧烈地来回摇晃,晨风夹杂着雨丝凉凉地拍在她的脸上,她往外一望,只见满天彤云密布,雨势极大,连成一条条雨线,在灰黑的天幕下显出一种无力的苍白。
江上风浪时大时小,很不稳定,承钰摸索着绕过黄梨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风,见屏风后的平彤躺在榻上,难受得直哼哼。
“平彤,你晕船了吗?”承钰关切地问道。
平彤翻了个身,见是自家姑娘,还以为承钰睡醒了要水喝,挣扎着要起来。
“你躺着罢。”承钰蹲下来扶住她。“你是不是恶心想吐?”
平彤面如白纸,艰难地点点头。船身摇晃,承钰自己也只能勉力站稳,不敢轻易扶平彤起来,只好开了房门,把门外睡着的两个值夜丫鬟唤醒,让她们把平彤扶到床上躺下,又让人去请大夫来。
陆玉武就在隔壁,听到动静披衣来看,又见大夫提着药箱上来,还以为是承钰生病了,急得门也忘了敲,进屋见承钰好好地坐在床边,才松了口气。
大夫看过平彤,说是有些发烧,给她开了些疏散的药。孙立行知道后怕病气过给了外甥女,因此让人把平彤挪到楼底单独养病,另让亦兰替平彤的位置伺候承钰。
亦兰手脚利落,动作麻利,做事井井有条,少言寡语,总是浅浅一笑让人舒心。早上她来给承钰梳洗,拆了承钰往日一贯梳的花苞髻,给她挽了个惊鹄髻,前簪镶金点翠缠枝菱花,后插玉兰点翠步摇,小脸用脂粉扑得白里透红。
厢房里的立柜为她备有衣裳,亦兰给她挑了件鹅黄色绣海棠褙子,下系一条胭脂红点赤金长裙。承钰挂心平彤,因此任亦兰为她打扮,等她站到立境前一照时,倒是吓了一跳,这不就是她大表姐孙步玥一贯的风格吗?
“这髻子梳得真好。”承钰虽然不大习惯,但亦兰的手艺的确精湛。
亦兰微笑道:“谢表姑娘夸奖,奴婢在府上日日都为大小姐梳头,孰能生巧罢了。”
一想到前世撞见孙步玥和孙涵做的那档子下流事,承钰心里一阵膈应,但当着亦兰的面卸了妆总是不好,因此她只能暗暗叹口气,下二楼用早饭。
因为之前三年守孝,承钰一直穿得素净,今日突然惊艳了一回,看得陆玉武眼前一亮,突然想起国公府的大表妹似乎也爱这么打扮,不过那丫头心高气傲,美是美,但总觉得有股冷意,而承钰这么穿却越发像朵明媚的海棠花,为船上的凄风冷雨添了温暖。
桌上摆了牛乳菱粉香糕,果酱金糕等早点,无一样不是做得美观精细。一个馒头捏成小兔子,红豆点在上面做了眼睛,拿在手里憨态可掬,软软乎乎的,看得承钰都舍不得吃。
国公府的饮食一向最讲究精致,外祖母口味刁钻,东西做得不好看她是不吃的。承钰忆起前世到别家做客,除了皇宫,也没见过哪家贵族的吃食能有国公府的赏心悦目。
第二十八章
这日江上飘了一整日的雨,风浪颇大,上午承钰和陆玉武下棋到一半,忽然一个浪头,棋盘上的棋子猝不及防间全落了地。承钰因为记挂平彤,本就恹恹的,这下更没了心情。丫鬟撤了棋盘,陆玉武就陪她临窗赏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用过午饭,承钰回屋躺下。船身晃个不停,她迷迷糊糊间睡去,醒来不知何时,屋里冷冷清清的,只有一个小丫鬟趴在桌上睡着了。披衣下床,她踱步到甲板上,倚栏望去,只见漫天乌云,冷雨缠绵,淋淋霪霪下个没完。
亦兰到厨房端了盅红枣金丝茶,想着承钰醒来时可以喝,回屋却没见着人。推醒熟睡的小丫鬟,她轻声斥道:“浪蹄子,我才离了这么一会儿你就贪瞌睡了,打量你上这船还真是来享福的?姑娘呢?”
小丫鬟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我怎么知道。腿长在姑娘身上,姑娘要去哪儿,我也管不着啊。”府上的丫鬟一向知道亦兰好说话,因此并不惧她。
“好生看着这盅茶,要是晃下去砸了,仔细你的皮。”亦兰把茶盅放在桌上,戳了戳小丫鬟的脑袋,自己出门去找承钰。
沿着走廊走到底,亦兰脚步匆匆,远远见甲板栏杆处倚着个小巧玲珑的身影,鹅黄的上衣大红的裙儿,被江风吹得往后翻飞,这么小小的一个人儿,怕是不经意就会被江风掀走。亦兰踏上甲板的绣鞋放慢了步子,环顾四周,无一人来往,大太太交待的事,如今正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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