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只有她们二人,气氛凝滞而压抑。
“让你住在那里,你可有怨恨不甘?”静妃突然问道,“抬起头,看着本宫回答。”
顾采薇抬起头,后背挺直,不卑不亢回道:“回娘娘,民女本来就没有品级,住在那里也是按照规矩来,并无怨恨不甘。且民女出身贫寒,曾苦苦求片瓦遮身而不得,是以觉得现下住处很好了。”
她眼神清澈,对上静妃冷冽的双眸,不退不避,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弧度,不谄媚,不惶恐。
“巧舌如簧。”静妃冷冷地说道,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俯身捏住她的下巴,“这张脸确实我见犹怜,可惜太不老实。”
“民女不知娘娘所指何事。”
“在我面前,你糊弄伯涵那套就收拾起来吧。”静妃松开手,看着自己长长的黄金护甲,“在男人面前邀宠,我比你早会了二十年。”
这话,顾采薇只能沉默。
“也是我,在伯涵的事情上疏忽了,早日给他指几个贴身伺候的人,就不会被你迷到如此程度。”静妃转身,回到塌前坐下,“但是,纵使他意乱情迷,还有我这个姨母替他做主。所以你不要心存幻想,将军府的女主人,不会是一个乡野医女,也不会是一个外室之女。”
顾采薇俯身磕了一个头,朗声说道:“民女并无意高攀将军。当日以情相许的是宋铎,却不知他是宋文扬。民女自知粗鄙,然而却并不愿意在后院之中居于人下。娘娘慈悲,若是您不许将军娶我,请念在我与将军有缘一场的份上,逐我回乡村。民女愿以一技之长,造福乡亲。”
这是顾采薇心底的打算,若是宋铎负她,她自回自己一亩三分地,纵使心伤,也能活得自在。
“好一个不愿意在后院之中居于人下!”静妃冷笑一声,“我们这般贵女,尚且不敢如此说,你一个民女,也敢口出狂言!”
“来之前,将军有言,”顾采薇并不慌乱,“在娘娘面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得耍心机。是以民女虽知想法狂妄,却不敢欺瞒娘娘,望娘娘恕罪。”
“我既不想你为伯涵正妻,也不愿驳了他的意。所以你若是真乖巧懂事,我许你做他的妾室。伯涵的表姐不是个为难人的性子,你好生服侍他二人,定有你的好处。”静妃缓和了口气说,“你在大柳树胡同长大,听说还失忆了,只记得之后流落民间的事情,你见过什么好东西?别说伯涵,就是京中随意一个四品以上大员,哪怕是五六十岁的老头子的妾室,都有大把好人家的姑娘,打破头想去做。并不是她们犯贱,而是因为实实在在的好处。吃喝用度,提携家里,都超过你想象的好。”
顾采薇恭敬地回道:“若是与将军不是相识在先,民女也会兴高采烈地去享受那富贵日子。可我与将军识于微时,彼此一心一意,已让民女生了妄念。若是他日见他与别人携手,我却还要眼睁睁地跪在一旁看着,民女恐怕无法接受。”
“你这般心气,就是不认识,恐怕你也不会去做妾室。”静妃冷笑道,“那是因为你不知道,贫贱夫妻百事哀,嫁给一个身无长物的男人,日子多么艰难!说到底,不过是小姑娘活在自己的想象中,总有一日,你这美好的幻想会被打碎。”
顾采薇低头缄默,挺直的后背仿佛无声诉说她的坚持。
“你胆子真的不小。”静妃见状说道,“你就不怕,本宫一怒之下,赐死你?”
顾采薇俯首趴在地上,诚实地说:“民女在娘娘面前蝼蚁一般,也自是怕死,但并不愿意欺瞒娘娘,也不愿意说违心的话。民女乃孤女,与顾家的联系我丝毫记不起来,更毫无留恋可言。将军是我唯一牵挂的人。若是要在日后,要日日见他看他与别人卿卿我我,慢慢形如枯槁、心如死灰,那般滋味,比死又能好到哪里去?”
说到这里,顾采薇忍不住代入那种情形,眼眶微湿,声音哽咽。
静妃见她如此油盐不进的模样,甩袖怒道:“放肆!你倚仗的,不过是伯涵此刻待你的心意和我爱惜他,投鼠忌器的顾忌罢了!”
“民女不敢。”顾采薇连忙说道,“娘娘切勿动气,您身体承受不住。”
“你这是提醒本宫,本宫还要倚仗你来救我?”静妃怒道。
顾采薇心里叹了口气,惶恐又无奈。对于一个不喜欢你的人,说什么,都会成为她攻讦你的理由。
“民女不敢。民女只是配合沈公子为娘娘医治,不敢居功,更不敢以此在娘娘面前放肆。但请娘娘保重身体,民女入宫是为了服侍您,若惹得您不喜不适,如何对得起娘娘,对得起将军?”顾采薇趴在地上,惶恐地说。
“你说得对。”似乎过了许久,静妃说道,“你是来服侍我的,却让我如此不快!顾氏,你可知罪!”
第一百六十四章罚跪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可悲的是在这绝对的权势和长辈面前,顾采薇只能认错。
“民女知罪,请娘娘责罚。”
顾采薇知道,今天无论她说什么,应对如何,都逃不过静妃的刻意为难。从她进这锦绣宫到现在,静妃脸上简直写着“我就是看你不爽,我就是要整治你”。
“来人!”静妃怒道。
婉鸳带着四个宫女,连忙进来。虽然动作很快,却没有丝毫环珮错杂的声音。
“娘娘。”
“顾氏以下犯上,拉她出去,跪在门外,明日散朝之后,让伯涵来锦绣宫。我要让他看看,他看上的女人,如何胆大妄为!”静妃指着门外说道。
言外之意,顾采薇要从现在,跪到明日早朝散朝。
顾采薇松了一口气,罚跪在这里,真是她能想到的最轻的惩罚。
“还不谢娘娘!”婉鸳在旁边,推了一下顾采薇。
顾采薇讷讷地说:“谢娘娘。”自己站了起来,因为刚才跪的时间久,已经有些踉跄。想到自己还要跪一整个晚上,顾采薇又深深觉得可怕。
两个宫女立刻上来架住她,把她连拖带拽地拉出去。
“就跪在此处,好好想想自己错在何处。”婉鸳出来,指着院内一条窄窄的鹅卵石小路说道。
顾采薇要疯了。这是要废了她吗?跪一晚上已经很惨了,还要跪在石子上,她后悔了,她不嫁宋铎了行不行?她想回李家村,过着她喝着小酒唱着歌,吃着火锅看着雪的日子。宋铎,你特么害惨我了!
心里把宋铎来来回回凌迟了一百遍,她还是只能乖乖地跪下,面上一丝抱怨也不敢有。
膝盖和凹凸不平的鹅卵石接触那一瞬间,那酸爽,真是绝了。
顾采薇庆幸现在天气热,晚上不冷,又恨因为天热,自己裙子之下,只穿了一条薄薄的纱裤,简直就跟没穿一样,她终于忍不住,低头望着大大小小的鹅卵石,翻了个白眼。
婉鸳看她还算乖巧,没呼天抢地,也没有流泪,转身进屋。
她跪在塌前,替静妃敲着腿,轻声说:“娘娘,顾姑娘已经跪在石子路上了。”
“你倒是知本宫心思。”静妃笑道,刚才的一身戾气仿佛卸掉。
“是娘娘宽容,才纵得奴婢揣测您心意。”婉鸳见她嘴角带着一抹轻笑,眉心舒展,知道她此刻心情不算坏,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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