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我说说话，随便说些什么都好。”
成郡王觉得，他被一种说不出来的悲伤情绪笼罩，走不出来。他需要她，拉他一把。不知道为什么，当他意识到自己难受得无法排解时，一下子就想起她，只觉得她是唯一良药。
“怀恩哪里去了？”顾采薇问。
“现在应该在贵州，很安全，你不用担心。”成郡王回答，随即又有些不满地道，“他很好，现在是我不好。你能不能想想，怎么劝解安慰我？”
顾采薇见他小孩子吃醋一般的口气，心里略松快了些，笑着道：“死生之前无大事。你好端端地坐在我对面，我当然先问问他的安全了。从前听说你被关在皇庙中，我也时时提着心，总害怕皇上突然发作你，害怕你被人暗害，总想着会不会有人在你饭菜中下毒，会不会刺杀你？”
成郡王嗤笑一声：“是有人下毒，也是有人刺杀，可是我有那么容易中招吗？”
从前，她教过他的那些医理药理，他都好好记着，帮他躲过了几次被下毒；而他自己和宋铎安排的侍卫，也绝非等闲之辈，击退过多少次刺杀，他已经数不过来了。唯一庆幸的是，皇上没有下令对他赶尽杀绝，所以所有的暗算，也都只是暗算。
“知道你聪明能干。”顾采薇叹口气，“要不你就不是成郡王了。”
“可是，我也正是毁于此。”成郡王幽幽地道，“我时常想，我如果平庸些，或者知道韬光养晦，是不是，我和父皇不至于走到今日地步？”
“这不怪你。”顾采薇看他眼中露出的迷茫和受伤，心疼万分。“你对你父皇，是全身心信赖的，所以才在他面前毫无保留，也确实是因为你的光芒太盛，加上有心人可以挑拨，所以才会造成今日之局面。但是霆儿，你要知道，全身心地去信任过，付出过，你问心无愧。而算计、猜疑之人，往往最心累。”
“问心无愧，也会难过。”成郡王道。他所走的每一步路，都是被父皇所逼，可是这只能代表他于道义上无可指摘，却不能代表他心中不难过。
“我明白。可是这种难过，只有时间能冲淡。”顾采薇道，“感情不能收放自如，付出的感情，受过的伤害，都只能靠时间去淡化。霆儿，你马上要站上的那个位置，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你去操心，相信我，很快你就能走出这种情绪。朝中文武百官，大靖万万子民，都需要你投入心力，投入感情。你是你父皇的儿子，而天明以后，你就是天下人之主。你父皇可能于感情之上，让你受伤，因为他即使贵为天子，他也只是一个人，一个随时可能会软弱，会被蛊惑，会犯错误的凡人。但是天下百姓不一样，只要你励精图治，一心为民，就会是民心所向的明君。在小我和大天下之间，我只能劝你，舍小取大。放弃得不到，已经失去的东西，无论那东西曾经有多美好。向前看，无数人的将来，将因你而变。”
成郡王许久没有做声，顾采薇就静静地看着他。
“你其实，不会讲大道理。我讲得，比你好。”成郡王忽然道。
“是。”顾采薇坦然承认，“可是医者不自医，你还是需要，有人给你讲。”
“你有什么打算？”成郡王忽然问道。“你和表舅，想留在京城中还是回边城？”
顾采薇一愣，对上他殷殷期盼的眼神，忽然说不出话来。
要她怎么告诉他，她和宋铎想急流勇退，隐居江南？
她太厌倦朝廷的风雨了，她无比向往小桥流水人家的生活，可是，面对这个十五岁，却要登上大宝，要面临无数风雨的她心疼的孩子，她觉得自己的决定，是那样自私。
“没有想过。”半晌，她含糊其辞道。
成郡王笑笑：“其实，你一点儿都不适合这样的生活。”他何尝不明白她向往的是什么，他很想说，我放你走，放你去过你想要的幸福生活。可是此刻，他不想说，他太贪恋有个人，可以在他身边，听他说话。他和她，都不必顾忌身份、地位，只论感情。
“是啊。”顾采薇笑着道，两人开始怀念起从前一起在李家村的日子，心中都被回忆的美好占据。
“郡王。”宋铎在外面喊了一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圣旨已经拿到，龙袍已经备好。马上就到了上朝的时辰了，您还是准备一下吧。”
“过得这么快吗？”顾采薇站起身来道，看着成郡王，眼中满是不舍。
“傻女人。”成郡王眼中虽然有复杂情绪闪过，却依然轻快了口气，像往日一般，“我是去做皇帝，你有什么替我难过的？”
顾采薇低头，逼退泪意。
“进来吧。”成郡王道，“傻女人，还不快去接着龙袍，帮我更衣？”
就让他，最后一次，感受她不是母亲，却胜似母亲的温柔。
第六百二十一章少年天子
宋铎带着人，把东西送进来，站在一旁。
“父皇如何了？”成郡王问道，看着顾采薇伸出白皙的手，展开龙袍。
“皇上已经平静下来，准备就绪，等着上朝了。”宋铎面无表情道。皇上现在已经意识到，大势已去，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只能接受现实。
成郡王点点头。
顾采薇觉得手底的龙袍，有明亮的颜色，昂贵的布料，精湛的绣工以及……冷冰冰的温度，重似千钧。
“别耽误了上朝的时辰。”宋铎见她出神，忍不住提醒道。
顾采薇“嗯”了一声，站直了身子，替成郡王解开外袍，换上新装。
她动作很慢，成郡王极尽配合，房间中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终于，少年天子，气势威严地站在她面前。
“宋顾氏恭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采薇跪下，深深叩头，一滴泪，滴落在金砖之上。
我的少年，去吧，去迎接你人生中的挑战，去站在云霄，骄傲而孤寂地展开你的帝王业。
宋铎撩袍和她跪在一起，门被打开，外面跪满了宫女、侍卫、禁军，传来震天动地的“吾皇万岁万岁万岁”。
少年天子，手里捧着禅位圣旨，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了出去。
“悯敏，我也要去上朝了。”宋铎轻轻拭去顾采薇脸上残留的泪痕，道。“我让人先把你送回将军府。”
“嗯。”顾采薇点头，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我在府里等你。”
这一场原本应该惊心动魄的宫变，却在出人预料的平稳中度过。
而顾采薇却知道，朝堂上的血雨腥风，都掩盖在新皇登基的普天同庆之下。
陆家被彻底清洗，陆家的党羽被一一清算，同时现任太上皇之前兴建的土木工程，全部被停下。新皇下旨，休养生息，免全国上下一年之税赋，一时间百姓欢天喜地，奔走相告。
“太上皇选择在宫中养老。”宋铎回来告诉顾采薇，“留在他身边服侍的，是原来的陆贵妃，现在的陆太妃。陆家现在，也只剩下一个陆太妃了。”
“陆太妃所出的公主和七皇子呢？”顾采薇问。
“贬为庶人，永不得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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